1921年6月3日，驶抵上海港的阿奎利亚号轮船上走下一位外国人，他就是共产国际派赴中国工作的代表马林。
△ 马林
马林抵沪之初入住了哪家旅社？一种说法是东亚旅馆（今南京东路东亚饭店），还有一种说法是大东旅社。
为什么会有两种说法？原始根据是什么？一起来看这份上海哲社办专项课题的最新阶段研究成果——
两家旅社一南一北
分立于南京路南北两侧
笔者从网络上搜索了解有关先施和永安公司的资料线索，并翻查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老地图和《老上海百业指南》核实，确认东亚旅馆是1917年开业的上海先施公司开设的附业，大东旅社是1918年开业的上海永安公司兼办的附业。永安公司和先施公司都位于南京路、浙江路和湖北路路口，但一南一北，分立于南京路南北两侧。
△1935年《上海公共租界中区详图》中东亚旅馆和大东旅社附近局部图
△《老上海百业指南》中东亚旅馆和大东旅社所在位置局部图
笔者复核了馆藏《“马林与中国”文献图片展》小样稿，发现这条文字说明明确写着“马林是共产国际派到中国的第一位正式代表，他领受的任务是：研究并联系远东各国的革命运动，考察能否在上海建立共产国际办事处。马林到上海后……先下榻于南京路东亚旅社（今南京东路东亚饭店），以后又在麦根路（今淮安路）、汇山路（今霍山路）等处居住。”配图也是东亚饭店。英文说明将东亚旅社译为Oriental Hotel，东亚饭店则译为East Asia Hotel。
笔者特意请教了当年负责编写该小样稿的信洪林老师，他确信这条说明是经过仔细考证的，当年他查考确认马林抵沪之初入住的就是东亚旅馆，即当时东亚饭店的前身，所以特意和摄影一起去拍了这张照片用于展览。但是遗憾的是，当笔者追问他的史料依据和考证过程时，由于已经过了十余年，他当年没有详细记录这一查考过程，因而无法回忆起具体查了哪些资料。
他告诉笔者，根据上海人的印象，东亚旅社要比大东旅社高档一些，大东旅社的顾客一般是中国人，外国人则往往会选择较为高档的东亚旅馆。他说，记得大东旅社英文中有个Great，可以去查查《上海指南》。
△《“马林与中国”文献图片展》配图，马林下榻的东亚旅馆（2009年拍摄的南京东路东亚饭店）
寻找Oriental Hotel
Oriental Hotel来源于哪里？是当年的档案资料么？
笔者翻查了所能找到的1925年-1932年的《上海指南》，在旅社列表中，大东旅社和东亚旅馆都归属在中国人经营的酒店事业中，每日住宿费用都在6-8元，可以说不相上下。而在外国人经营的酒店旅馆中始终没有找到有关Oriental Hotel或East Asia Hotel的信息。
再查国内研究马林的专家李玉贞研究员的重要著作《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马林传》以及2018年与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合作出版的《马林画传》。在《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中，找到了两件记述马林初抵上海入住信息的档案文献。
一是1921年7月11日《荷兰驻沪代理总领事致荷属印度总督的信》，其中谈到：“6月3日，共产党人斯内夫利特和阿瑟尔?巴尔斯偕其十七岁的爪哇妻子乘《阿奎利亚》号汽轮抵达此地。……上述两人均在东方饭店下榻。”
二是荷兰驻沪代理总领事威廉?丹尼尔斯1922年4月11日给荷兰外交部法事司的“备忘录”，其中记述：“斯内夫利特最初化名安德莱森，住东方饭店，但是很快搬进公共租界，先在麦根路32号楼，后来又搬迁到汇山路6号。”
这两份文件都译自中国革命博物馆荷兰文档案，东方饭店回译为英文应该是Oriental Hotel 或者是Eastern Hotel。东亚旅馆和大东旅社，按照常规翻译为英文分别是Oriental Hotel / East Asia Hotel和the Great Oriental Hotel / The Great Eastern Hotel。按照字面对应翻译，《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提到的东方饭店最有可能是东亚旅馆。
令人欣喜的是，笔者在《马林画传》中找到了一份照会的图片，同时在《马林传》附录文件中也找到了这份照会，其中明确记录了马林在沪入住Oriental Hotel的信息。这是1979年4月15日《自由荷兰报》披露的1922年2月13日荷兰驻华公使欧登科致中国外交部的照会，内容照录如下：
△荷兰驻华公使欧登科致中国外交部照会（1922年2月13日，第300号）
Oriental Hotel
究竟是东亚旅馆还是大东旅社？
现在，已经很清楚马林在沪入住的是Oriental Hotel。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考证Oriental Hotel到底是东亚旅馆还是大东旅社了。
笔者首先想到韦慕庭编、陈公博著《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中曾运用大东旅社案考证中共一大会期。于是找到该著1966年英文本，其中第一部分第二节关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论文：
B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1.大会的日期（Part I: Ⅱ. The Essay On the Communist Movement In China，B. The First Congres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1.Date of the Congress）第20页、第22页，共有3处提到大东旅社，英文为the Great Eastern Hotel，但是这是韦慕庭在论述中使用的。
笔者在梳理“中共一大前后档案史料”的过程中，在《袁振英传》中偶然发现该著披露的1920年10月（或11月）袁振英写给英国哲学家罗素的信中记载：“本人首次目睹阁下的风采，是在‘大东方旅馆’（The Great Oriental Hotel）阁下首抵沪上当晚的欢迎会。”
袁振英提到的大东方旅馆很大可能就是大东旅社。这样两则文献，可以证明大东旅社的英文名称中确有一个Great。
至此，运用排除法可以证明Oriental Hotel是东亚旅馆，但是没有找到更为扎实的史料前，笔者还是不敢轻易下这一结论。
笔者求教老前辈上海方志专家许洪新老师，许老师帮助查找了《老上海行名辞典》《上海大辞典》、1939年《上海市行号路图录》，可惜都没有找到。
和导师苏智良老师沟通《上海俄文生活报》地址的事情，突然冒出请教苏老师的念头。下午苏老师就发来了消息：“东亚旅社的英文是The Oriental Hotel ，大东旅社的英文是 The Great Eastern Hotel。”
为了确证资料来源，当晚和帮助查找资料的师弟朱嘉伟进行联系。师弟说通过检索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档案数据库，搜索到两则档案资料，并发来了图片。
一则是1926年的一则案件，案件中记述了发生事件的地点是：in the Oriental Hotel（Sincere Building）,Nanking Road。一份是1932年各旅馆的登记信息，其中有Oriental Hotel，550 Nanking Road。根据这两则档案可以明确，先施大楼内的东亚旅馆，英文名称是Oriental Hotel，位于南京路550号。
△从Shanghai Municipal Police Files（1894-1945）搜索到的两则东亚旅馆的信息
同时，朱嘉伟师弟还帮助搜索到一篇《上海四大百货公司档案史料简介》。正是通过这篇简介，打开了笔者的眼界，使笔者了解到上海档案馆藏有先施公司和永安公司的丰富史料。笔者又从网上搜索到邢建榕老师的《从<上海四大百货公司档案史料>谈起》，从中了解到上海档案馆和中山市社科联已经联合编辑出版了《近代中国百货业的先驱——上海四大百货公司档案史料汇编》。
在上海档案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笔者首先查找了《先施公司二十五周年纪念册》，欣喜地查到了一张先施公司的“沪行门面图”，建筑绘图上既写有先施公司，又写着“东亚旅馆”，下面一行英文：Shanghai Emporium & Oriental Hotel, Shanghai。还有一篇《东亚旅馆志略》，生动介绍了东亚旅馆的各种服务。同时又查到了大东旅社的一张“驻客用笺”，上面也用中英文明白无误地写着“上海大东旅社”，The Great Eastern Hotel，左上角还印有建筑小图。
△《近代中国百货业的先驱——上海四大百货公司档案史料汇编》收录“东亚旅馆志略”，出自《先施公司二十五周年纪念册》
△马林下榻的东亚旅馆（位于图右先施公司大楼内）
至此，笔者终于可以放心地下结论了——马林1921年6月3日抵沪后至6月14日迁往麦根路之前，入住的旅社Oriental Hotel就是位于南京路北面的东亚旅馆，而不是路南的大东旅社。
真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这一结论的得出得到了各位前辈、老师、同仁、同门的帮助，在此特为致谢。
（本文为上海哲社办“党的诞生地史料挖掘与建党精神研究”专项课题《中共一大前后档案史料发掘整理与研究》阶段成果）
来源：红色之声（ID：hszs1921）
作者：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研究馆员 张玉菡
编辑：董俊成、蒋心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