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的“刘备招亲”故事,在京剧舞台上有个亮的名字:《龙凤呈祥》。单看戏名,的确像一对贵人喜结良缘的喜剧故事,洋溢着情切切、意绵绵、喜气盈盈的欢乐气氛看;它的故事内容,却又分明充斥着杀气腾腾的政治气息和诈骗婚姻的悲剧色彩。
在古代社会统治阶级内部,联姻,往往是进行政治交易的一种特殊形式。它既可以作为维系两个政治集团共同利益的彩色纽带,也可以当作一个政治集团侵吞和宰割另一政治集团的滴血刀刃。所不同的只是,前一种联姻手段以温情脉脉的轻纱掩盖十足的虚伪和狡诈,后一种联姻手段则以温情脉脉的轻纱掩盖露骨的贪婪和凶残。
“刘备招亲”的故事,属于后一种封建联姻方式贯穿这个故事始终的,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争奇斗艳的嫁妆,欢天喜地的盛典,而是孙、刘两大集团进行政治宰割和反宰割的三把闪闪发亮的“刀子”。
一、故事中首先亮出的,是一柄“钢刀子”。
赤壁之战的胜利,结束了孙、刘集团的军事联盟关系,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地盘的激烈争夺。刘备乘周瑜与曹仁交兵之际,袭取了战略位置重要、经济生活富饶的荆州地区。荆州,本是孙权集团觊觎已久的一块嘴边肥肉,岂肯让与刘备?但要靠武力夺取,却受阻于主将周瑜伤病未意;派鲁肃去索取,讨回的仅是诸葛亮“暂借荆州”的一纸空文。东吴领袖恼羞成怒却又一筹莫展,偏巧此时从刘备方面传来了甘夫人病逝的消息;周瑜灵机一动,与孙权合谋决定以联姻为诱饵——假称愿将孙权之妹孙尚香嫁与刘备——将刘备骗来东吴囚作人质,迫其归还荆州。这个阴谋却瞒不过诸葛亮,他索性将计就计,派赵子龙护送刘备去完婚。于是,两大军事集团就此在联姻的幌子下,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政治角逐。
诸葛亮敢劝刘备去东吴,是他在对联姻阴谋内幕和孙权宫室内情经过一番缜密分析后,确信刘备定能在东吴找到一位权力至高无上的保护人。这位保护人,就是孙权和孙尚香的母亲吴国太。孙权事母至孝,定然不敢将有损孙尚香身份和声誉的联姻骗局禀告吴国太;吴国太疼爱女儿,一旦知悉尚香被当作诱杀刘备的钓饵,定然要迁怒于孙权、周瑜。但女大当嫁,吴国太当然想为尚香觅一位前程无量的乘龙快婿;而凭着刘备的皇族身份和“龙凤之姿”,诸葛亮坚信他定能获得国太的欢心。
于是,刘备到东吴后按照诸葛亮事先交付的第一个“锦囊妙计”,借乔国老之口将前来与孙尚香完婚的消息一下子捅到还蒙在鼓中的吴国太那里。吴国太果然怒斥孙权、周瑜背着自己将女儿的金枝玉叶身份去诈骗刘备,但她又决不答应孙权要斩刘备的主张,因为:
“杀了刘备,我女便是望门寡,明日再怎么说亲?须误了我女儿一世!”
那么怎么办呢?吴国太决定先要看一看刘备,看看他配不配当自己的女婿。国太这一声令下,彻底搅乱了孙权周瑜要挟刘备归还荆州的既定部署,而又一下子把故事推向了第一个高潮——甘露寺相亲。
甘露寺相亲,是《三国演义》中的一个精彩篇章:这里,一方面是摆酒设宴,喜气洋洋,一方面是刀斧暗藏,杀机四伏;一方面是儿女情长,国太一心择得乘龙快婿,一方面是夺地仇深,孙权将刘备恨得咬牙切齿;一方面是,潜伏在廊下的贾华只待吴侯一声令下就要对刘备下手,一方面却是
“国太见了玄德,大喜,调乔国老曰:‘真吾婿也!’”
联姻和仇杀,真情和假意,喜悦和烦恼,宰割和反宰割,汇成了封建乱世中一曲极其辉煌又极不和谐的“结婚进行曲”。国太的表态,给刘备带来了生机,他借助这位保护人度过了人是后的第一次危机。孙权和周瑜借联婿为名要挟和杀害刘备的阴谋破产了,一把锋利的“钢刀子”在吴国太的一片“凡女情”前碰钝了它的刀刃!
二、第二把刀“软刀子”。
孙权和周瑜自然不会甘心,“钢刀子”不成,他们又对刘备使出了“软刀子”。
刘备自二十八岁起兵以来,长期东征西讨,一向劳顿清苦。与尚香成亲后,燕尔新婚,夫妻和睦,加上上有吴国太钟爱,供奉优厚,这个辛苦了大半生的东床佳婿一下子像坠入了温柔乡,掉进了安乐窝!这就给了孙权、周瑜又一个可乘之机,他们决定用“软刀子”磨尽刘备的雄图大志,将他长久困在这个安乐窝中,以便离间刘备和关、张、诸葛的关系,使荆州方面长期群龙无首,兄弟离心,将士失望,进而一举进军,夺回荆州。于是,他们投刘备之所好,大造宫室,广栽花木,又增女乐数十余人,并金玉锦绮玩好之物。刘备,这位在“钢刀子”面前没有低头的好汉,果然在“软刀子”面前打了败仗。事业心,淡漠了;手足情,忘却了。在东吴一住竟达数月,终日为声色所迷,全然不想重回荆州!
但这也是诸葛亮早先就料定了的,因此,当赵云打开诸葛亮的第二个锦囊,按照军师授意,向刘备谎称“曹操要报赤壁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时,刘备终于清醒过来了。这是“刘备招亲”故事中的第二个高潮。在此关键时刻,对刘备一片忠贞的孙尚香挺身而出,向母亲假称夫妻要双双去江边遥祭刘备祖先,从而与刘备悄悄从孙权的眼皮下溜走,直奔荆州而去。刘备终于度过了他来东是后的第二次政治危机,他依靠孙尚香的“夫妻情”碰钝了孙权的“软刀子”,孙权的阴谋又一次破产了。
三、故事结局处的第三把“刀子”——“金刀子”。
出现在故事结局处的第三把“刀子”,其实是一柄“活”着的“尚方宝剑”——“金刀子”,这就是有着金枝玉叶身份的孙尚香。不过,这柄“金刀子”并非用来杀害刘备,而恰恰是靠它保护刘备安全出境。试想,前有周瑜早就布置好的徐盛、丁奉三千将士的拦截,后有孙权派来的陈武、潘璋一千兵丁的追击,凭着赵子龙带来的一点人马,刘备怎能插翅飞出东吴去?
于是,刘备打开了诸葛亮的第三个“锦囊”,按诸葛亮的嘱咐恳求孙尚香逐退追兵。孙尚香不愧是忠贞的妻子,女中之豪杰,一番义正辞严的斥训,逐走了徐盛、丁奉,一阵声色俱厉的责骂,赶跑了陈武、潘璋。这四人何以如此怕她?因为他们想到孙权与尚香
“一万年也只是兄妹。更兼国太作主;吴侯乃大孝之人,怎敢违逆母言?”
孙尚香毕竟是有着国太撑腰、想要杀谁就能杀谁的一柄“金刀子”呀!这是“刘备招亲”故事中最后一个高潮。在这个高潮中,孙尚香这柄“金刀子”碰钝了孙权派来追杀刘备的千百把钢刀的锋刃,刘备又度过了入吴后的第三次危机。一场假联姻的政治角逐终于见了分跷。孙权和周瑜在这场角还中捞到了什么呢?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
结束语
在这场刀光剑影的政治角逐中,刘备借助诸葛亮的机智,赵子龙的英勇,孙尚香的忠贞,成了胜利者幸运儿。而孙尚香呢?她得到的只是兄长孙权的痛恨和东吴将士的责怨。两年之后,她又被孙权借口母亲病危骗回东吴,成了“活寡妇”十数年后,她听说刘备于白帝城归天,又投江自尽,成了“殉葬品”。在封建社会中,身份高贵者是极讲究死后的“谥号”的,那么,像孙尚香这样一位有功于蜀汉、救助过刘备性命甚至用自尽来为刘备殉情的女子,得到的是什么“谥号”呢?查一查刘禅即位后的封谥名单,生过太子的甘夫人被谥为昭烈皇后,没有生过儿子的糜夫人也被追谥为皇后,唯独没有这位孙夫人。阿斗早已把她“忘”了,诸葛亮也把她“忘”了,好像在刘备的艰难创业中从来就没有过孙尚香这个女子!
这正是孙尚香的慈剧:她纵有金枝玉叶的身份,文武兼备的才华,沉鱼落雁的美貌,但在两大政治集团的利害冲突中所充当的,不过是一件可悲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