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0年第18期
银川县城有个出了名的早餐铺,名字起得公益味儿十足——爱心早餐。五十岁的老潘是这家早餐店的老板。
虽是早餐铺,可是早晚餐都卖。无非是些平平无奇的千层饼、热干面、米线、胡辣汤,可人人都爱去这家吃饭,吃过的人也都成了回头客。这家店刚好就在我家楼下,我自然成为店里的熟客。
老潘的店看起来和其他早餐铺没什么区别,甚至有些简陋,三四排矮桌子搭配着更矮的板凳,排列在厨房的外面,支起一个透明的大棚遮阳挡雨,唯一空出的一间房间被他戏称为“雅间”。
条件简陋,可是来吃早饭的人并没有变少,我很好奇地问老潘,老潘扯着大嗓门喜气洋洋地说:“来吃饭的人吃的都是个舒坦,我这里服务好,东西又实惠又好吃,大家开开心心吃个饭,多好的事!来来来,再给你加点汤,咱这吃饭管饱!”
我喝下老潘加的胡辣汤,心里暖暖的,六点左右刚出来的太阳照在瓷碗上,明晃晃的,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老潘的热情唤醒,我竟然开始期待明天的早餐了。
热情,实在,饭好,这就是老潘的风格。
老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大儿子和老潘一样个子不高且瘦,小儿子壮实。再加上老潘的老婆,一家四口都在店里帮忙,大儿子烙饼,小儿子跑腿,老婆做饭,老潘收钱,好不热闹。来吃饭的人喜欢打趣:“等你俩儿子娶媳妇了,这店里可要更热闹喽!”老潘的笑声从右街传到了左街,驱散了人们早起残留的些许困乏。
生意在这一家人的经营中越来越好。后来,店里出现了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女人,那是老大的媳妇,再后来出现了老二的媳妇。像当初的客人说的那样,故事就像植物生长一样循规蹈矩地进行着,新人们生机勃勃,店里粉刷,桌子换新,一个家庭变成了三个,可是却看不到老潘的身影了。
人们都说,老潘退休去享福了,大家都羡慕老潘。老潘最早的职业是送牛奶,喝牛奶是那时流行的趋势,很多人的家门口都有一个铁皮牛奶箱。老潘总骑着一辆黑色的旧二八自行车,载着一泡沫箱的牛奶,挨家挨户地送,那时的老潘年轻,有力气,职工福利的牛奶一天不落地送给南院的小孩儿。等买了第一辆电动车时,已经没多少人订牛奶了,于是老潘失业了。
三个星期后出现了这家早餐店。老潘念旧,在店门口常年摆着牛奶,多多少少也能卖一些,其余送给早起扫地的环卫工人。
“谁的胡辣汤!”一声招呼打乱了回忆。店里的氤氲香气中忽然惊觉,最近半个月老潘没影儿了。我忽然有点不好的念头——他不会是生病了吧?五十岁的年纪,每天凌晨三四点起床出摊,晚上八九点收摊,年年这样,身体迟早出毛病。
我不好意思问,万一没啥事呢。只是吃早餐时少了老潘的大嗓门,忽然就感觉冷清了好多,怪不习惯的。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很残酷,少一个人多一个人,产生出来的或喜或忧的情愫,最终都会被时间磨灭。就这样,老潘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儿子们照常工作,店里的气氛仍旧很好,大家为了开玩笑而开玩笑。
最近我不再去爱心早餐店吃饭了,不仅仅因为老潘不在店里,更是因为热干面分量越来越少,胡辣汤涨价,并且不再好喝,酱香饼吃出了怪味道,牛奶断送,还有店里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俩有事无事的争吵,更让我对这家店温馨的老印象大打折扣。
顾客即上帝,我这个上帝成了别家店的常客。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复杂,靠单纯的情感来维护,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看着老潘的店被两个儿子的小家庭争来争去,甚至大打出手,老潘又会做何感想呢。
用罢餐点回到家中,正在忙碌家务的妈妈有意无意叹息着说:“老潘昨天死了,脑梗塞。一个人骑自行车在南院瞎晃悠,说是去找个人,就那么摔了。好好一人咋就突然没了呢?真是好人短命,还有那俩儿子,我听说啊,刚从医院回来,就急着分店。你说说,真是的……”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单单地说春天不好,柳絮纷飞,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总飘到碗里,让人吃得直皱眉头。
我心想,天堂会有早餐店,生意最好的是老潘。
监制:皮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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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校:陈敏 刘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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