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科举制是平民百姓跻身朝堂之列的一条重要途径。有史以来,在科举选拔中能实现“三元及第”(即乡试、会试、殿试皆为第一)之人,放眼全国也不过十来人。就泉州而言,李廷机是最接近“三元及第”的一位,他在乡试、会试中皆拔头筹,却在殿试中屈居第二,憾失“三元及第”称号。今天就让我们去认识一下这位泉州古代科举史上的“学霸”吧。□泉州晚报记者 吴拏云 文/图
桃源东熙王氏家庙内留有李廷机写的楹联
父母早亡 自号“九我”以示思念
明嘉靖二十年(1541年),李廷机出生在泉州府新门外笋江浮桥一带(今鲤城区浮桥街道)的一户贫苦人家里。清道光《晋江县志·卷12·古迹志坊宅附·城中宅》载:“大学士李廷机宅:旧在笋江石塔山侧,后徙郡城西五塔巷贤相里。”据清代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七十一·文节李九我先生廷机》所载,李廷机“幼禀气薄,就塾后犹夜啼”,身子骨极虚,属于先天性羸弱那种。在长相方面,廷机也并非“天庭饱满”之辈,反而“筋浮睛露”,看上去有些许恐怖,故而“乡父老谓非寿相,父母亦忧之”。相貌虽然一般,但是廷机却是那种沉静内敛的人,每天常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思考问题,竟到了“永日不思睡”的地步。
李廷机的才华是私塾先生黄默堂最早发现的。那一年廷机刚好十岁,一天,先生黄默堂以“状元宰相”出题考大家,结果廷机以“名魁天下之选,身近天子之光”破题,文才横溢,气度不凡。黄先生大喜,心知此子将来必成大器,竟命其他同学“北面揖之”,给予廷机极致褒奖。
李廷机命途多舛,他的父母在其20岁出头时便先后故亡。廷机对父母保留着成人前的依恋记忆,这些记忆后来成了日夜煎熬他的“痛点”,也使得他性格愈加孤僻。长大成人后,廷机自号“九我”,实际上是“取《蓼莪》之章以自号也”。《蓼莪》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整首诗都是在倾诉父母养育恩泽难报的悲苦之情,特别是在第四章,诗人连下九个“我”字将无限哀痛刻画得入骨附髓。故而古人又以“九我”来形容哀痛至极。李廷机取“九我”为号,可见其对父母的思念之深。
万历十九年(1591年),李廷机在主持浙江省乡试后曾返乡省亲,听闻永春有五位老者王玉山、林观叔、林大纲、王廷惠、方渊泉在乡里德高望重。那年,王玉山刚好过七十大寿,有客献《南极寿星图》,图绘桃源鹿洞前五位寿星,以喻“锦斗五老”。李廷机见此寿星图,爱老敬老之意油然而生,于是在寿图之上挥毫题下《寿玉山翁五老图歌》。这幅有李廷机墨迹的寿图今已无存,但他的那首祝寿诗却因收录于《锦斗仙华王氏族谱》而得以流传。其中有诗句云:“但愿年年人似旧,不与红日共西倾。”这时的李廷机想必是回忆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故隐此叹于其中吧。当然,这些皆为后话。
在永春时,李廷机曾至乌髻岩游览,并留下《慈悲航渡》匾额一方。
德化单氏祠堂“金城堂”是李廷机与单辅友谊的见证
太学深造 一举夺得“解元”桂冠
沉静的李廷机在学业上却并不沉寂。他与苏濬、张岳、林希元、陈琛、郭惟贤等27人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人称“清源治易二十八宿”。据李廷机后来为苏濬所撰墓志铭(即《按察使乡贤特祀紫溪苏先生墓志铭》)载,苏濬为宋代名宦苏缄之后,家住“晋江之清沟”。当时开元寺结社研《易》时,苏濬与廷机都不过是“总角之年”,即年龄在十六七岁左右。苏濬是个“书痴”级的人物,一翻阅经书,必定要成诵乃休。他所做的文章“苍渊宏肆”,对李廷机等人影响颇深。李廷机甚至认为苏濬的文章,泉郡无人可与比拟——“一时经生艺士,遂无能当先生者”。有苏濬这样的良师益友在身边,李廷机也沉下心来刻苦研学。
隆庆初(1567—1572年),成绩优异的李廷机便被泉州府学选为贡生,召入太学深造,这在古代可是有点“保送生”的味道。太学里的学习环境更好,而且衣食无忧,李廷机在这里自然如鱼得水。隆庆四年(1570年),他在应顺天府(今北京市)乡试中,一举拔得头筹,成为当年的“解元”。清道光《晋江县志·卷38·人物志·名臣2·明·李廷机》载称:“隆庆庚午,顺天解元。”这下便让京师之人对这个来自泉州城外的其貌不扬的“后生家”刮目相看了。
举顺天乡试后,李廷机回到泉州。因为双亲不在,怕触及伤感往事,所以他并没有回浮桥老家,而是到永春游学、教书,后又曾到德化授馆,并在永春娶妻。《闽中理学渊源考》载曰:“归,读书永春山中。”《永春州志》载称,李廷机“为永春林氏婿”。李廷机的岳父名林铎。林铎,字鸣盛,号石泉,永春锦斗人。据说林家原较殷富,后因倭寇之乱和农民起义,受到官府欺榨,家业逐渐破败。林铎的长子和长女婿均为庠生,但都早卒,因此他不肯将次女轻易许人,表示一定要为女儿找到能托付终身的人,方会为之完婚。
李廷机在永春教书多时,他为人质朴善良,加上学究过人,特别是还顶着“解元”的桂冠,日子一久,认识他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一天,林铎在呈祥乡朋友黄君家中见到李廷机,十分中意,出门时私下对黄君说:“若得此人为婿,心愿足矣。”李廷机早先在家曾订聘王氏,但未过门而亡故,于是由黄君做媒,娶林铎次女为妻,成了林家女婿。成婚后的李廷机,身边红袖添香,更是日夜发奋攻读诗书。
据媒体近年报道,永春锦斗《桃源方山族谱》有载,李廷机成为林家女婿后,在锦斗与林石泉相处4年有余,翁婿感情融洽,并与当地百姓结下诚挚友谊。李廷机与妻兄林文洵、当地青年学子王子希、方云年一同在岳父家“泉石楼”石室读书,互相切磋,学问颇有长进。
李廷机晚年居住在西街甘棠巷内
在现今浮桥街道立有“李相国故里”碑
诗朋文友 留下志同道合的友谊
“庭宇自幽敞,杉松况四围。住僧争似识,游子至如归。野蔌斋厨足,人踪晚径稀。白莲应再结,陶令莫相违。”这是李廷机与永春人颜廷榘闲游普济寺时所留诗句。在永春生活的那段时光里,李廷机曾与诗朋文友畅游山水名胜,留下诸多诗赋佳章。《永春州志》载:李廷机“游普济寺,有和颜廷榘诗六首;又游古德院诗二首”。颜廷榘(1519—1611年),号桃陵,永春石鼓桃场人,曾任九江府通判、岷王府长史,是永春历史上有名的诗人、书法家,比李廷机大22岁,二人算是忘年之交。
桃源东熙王氏家庙坐落于永春县苏坑镇东坑村内。在王氏家庙的主殿厅壁迄今悬挂有一副木质竖匾楹联,上镌“同时克著都昌绩,共学相知古德心”,落款为“笋江弟子李廷机”,还加盖了私人印鉴。据悉,明朝万历年间,东熙王氏出了一位名人叫王天策,字国猷,号思轩。明隆庆四年(1570年),李廷机在顺天府考中解元时,王天策也在同年考中举人。在当时,两人都算小有名气的人物了。李廷机在永春期间,与王天策机缘巧合地成了同窗好友。《永春州志》载:“古德院在二十二都,明正统间建,晋江李廷机与里人王天策尝读书于此。”据文献载,古德院曾经规模宏伟,“瓷圣”何朝宗还曾为古德院塑制过一尊高2米多的普陀观音,惜今已湮没。数年的同窗友谊让李廷机、王天策两人相交甚笃,也彼此互相鼓励。后来,王天策为了替王氏家庙添光彩,向李廷机求赐联文,好存于家庙供人瞻仰,因而有了前文提到的那副竖匾楹联。李廷机在联文中,充分表达了自己与王天策相识相知、志同道合的友谊。
永春乌髻岩,又称“灵应岩”,位于永春县锦斗镇飞凤山上。该岩庙始建于唐开元十二年(724年),其悠远历史曾吸引历代名人雅士登游拜谒,李廷机也不例外。他在永春时曾至乌髻岩游览,并留下《慈悲航渡》匾额一方。不过据乌髻岩管理人员介绍,原匾已佚,如今乌髻岩大殿内的《慈悲航渡》匾额为后世仿制的。
德化单氏宗祠“金城堂”亦见证了李廷机与德化高洋人单辅的一段友谊。清乾隆《德化县志·卷14·人物志(下)·侨寓》载曰:“李廷机,字尔张,号九我,晋江人。微时游学至高洋乡(今称高阳),单辅礼款之,相得甚欢。”民国《德化县志》载称:“单辅,号岩泉,高洋乡人,少力学,从李文节游。”按照文字推断,李、单二人应该还经常相约出去游学,故此友谊日厚。多年以后,李廷机致仕再次来到高洋,却发现单辅已去世多年。他非常伤心,称“独少一单岩泉,不能无恨”。在《李文节集》中有收录李廷机亲撰的《举单岩泉乡贤呈》一文,内文称:“(单辅)啸咏于山林岩穴之中,超出乎声色臭味之外。盖长贫而无悔,没齿而不谖者也。窃见世道既衰,士风日下,硕鼠之夫比比,羔羊之节寥寥;如本官(指单辅)者,卓尔好修,澹然寡欲;进而奉公洁己,有汉循史悬鱼留犊之遗;退而守迫固穷,有古贤人陋巷缊袍之志。况其无家而逃禄,迁秩而弃官;出处光明,始终高洁;求之今世殆鲜。”对单辅的评价可谓极高,认为他是世上凤毛麟角的高洁之士。后来由于有了李廷机的举荐,单辅列名德化乡贤,流芳百世。
李廷机在永春期间,曾游览普济寺,并留下诗赋。
四更入宫 身藏一股惊人韧劲
顺天府乡试之后,李廷机声誉日隆,甚至连宰相张居正也对他青睐有加,想要延聘他至府内教子。没想到相爷的纡尊下聘竟然还让李廷机给一口回绝了!据说是因为张居正生活奢靡,故而李廷机厌与其为伍。但史无详载,也不好断言。《明史·列传105·李廷机》:“张居正延教子,不赴。戊寅移家,授经于毘陵,就馆座师申时行二年。”由此可知,万历戊寅(1578年),李廷机迁居毘陵(今江苏常州),在当地靠开私塾授经糊口,并拜当时的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为“座师”。
皇天不负有心人,万历十一年(1583年),李廷机会试第一(即会元),后参加殿试被皇帝钦点为榜眼,授翰林院编修。万历十四年(1586年),李廷机持节封赵藩,顺便回泉州省亲。《闽中理学渊源考》载称:“十四年夏,持节封赵藩。过家置义田,赡族人,葺先茔,葬族人并友人不能葬者。”《李文节集·卷26》中亦收录了李廷机亲撰的《浮桥李氏义田记》《李氏义田续记》,据文中所称,万历十四年李廷机曾舍金三百,“创义田于安溪”,以其租谷收入赡养“屡贫不能朝夕食”的李氏族人。
不久,李廷机升侍读中允,累迁洗马(东宫官属)兼修撰。每天在东宫为太子朱常洛讲学。在东宫,李廷机展现了自己做事勤恳、一丝不苟的态度。清道光《晋江县志》称其“每四鼓,呼长安门入,风雨寒暑不辍”,意即每天早上四更鼓刚响,他就从长安门入宫筹备一天的讲课,且风雨、寒暑无阻,这股执着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后来他能官至宰相,与身上带的这股刚韧劲是分不开的。
万历十七年(1589年),学问精深的李廷机分校礼闱,工诗善文的陶望龄便“出其门”,并在该年夺得会元。万历十九年(1591年),李廷机主持浙江省乡试;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他又主持应天府(今南京市)乡试,次年再典武试。连年主持各地乡试,足见朝廷对廷机的信任。
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李廷机晋升为祭酒,这是掌管国子监的最高级主管。按照惯例,祭酒每次到国子监视事时,都会有两位监生举着一块写有“整齐严肃”四字的牌子来到身前,据说这规定是明太祖朱元璋定的,以此“警师儒者”。李廷机上任后,一见此牌心生敬畏,所以他在国子监进行训导时,一概以严格为主。《闽中理学渊源考》载曰:“二十四年,(廷机)升祭酒。以‘整齐严肃’约士,曰:‘此高皇帝之训,今人不守高皇帝训,辄远引敷教在宽之文。夫所谓宽者,乃多方劳来辅翼、欲其自得之谓,岂以纵弛哉!’”严谨、持正是李廷机此时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
《泉州府志》的艺文卷中录有李廷机个人书籍目录
乾隆《泉州府志》中有李廷机的人物列传
事事修治 崭露超强经世能力
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开始,李廷机崭露自己在处理地方事务的超强能力。那年,他迁南京吏部右侍郎,署部事;第二年,典京察,奉诏考察南京百官。李廷机在南京吏部任内3年,“杜绝偏私”,一扫往昔南京吏部四季考吏或请托,或漏题,或奸诡,或忽略的营私舞弊风气。在南京时,李廷机还兼署南京户、工二部事,“综理精密,事事修治”,得到了一致好评。他通过奏行《轸恤行户四事》,禁止官吏勒索南京商户,推行公平买卖,深得商人拥护,城市商业得以复苏。
另外,李廷机还调配资金修葺南京公共建筑。在没有加派捐税和征调民役的前提下,用政府财政盈余及铸钱获利来投资修葺南京城垣,计修外罗城130里、太祖孝陵墙垣30里;又利用每年节余的水利经费万余金,修缮皇城直房公署、庙祠、牌坊、桥梁等公共建筑。别看这些修葺款都是来自公款,其实它们都是李廷机在办公经费中一分一厘地省下来、挤出来的。明末大学士蒋德璟在为李廷机《燕居录》写序文时就称:“(廷机)核仓库,缮城工,岁省金钱数万计。南公卿尝语公曰:‘公词林,旦晚且相此俗事,不足问。’公曰:‘有俗人,无俗事。天下国家事,何言俗也?’”当时南京的公卿显贵们对李廷机事必躬亲地到处查仓库、监管修缮工程表示大为不解,认为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俗事”,放由衙门小吏们去办就行了,像李廷机这样才学出众之人,应该每天吟诗作赋、纵横词林,才算是办正事。李廷机却严正地说,只要事关国家、事关民计民生,哪有一样事情是不重要的?所以,“有俗人,无俗事”。这句话真是掷地有声。而从李廷机与南京公卿们在对待政府事务态度的明显区别上也可看出,当时的明王朝确实是到了朝纲紊乱、政治腐朽的地步了。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李廷机召为北京礼部右侍郎,但到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始受任,这时改任礼部左侍郎,视部事。在万历三十一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妖书案”。有人在京师散发书帖,传播“帝欲易太子”的流言。神宗下诏在京师五城追查此事。当时的大学士沈一贯与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沈鲤不和,欲通过“妖书”案嫌犯皦生光来揪“后台”,株连无辜,迫害郭正域、沈鲤。神宗也认为“妖书”实出郭正域之手,逮讯郭正域。出于大局考虑,李廷机出面力保郭正域,“为之翼护,不避艰险”。后来,皦生光慨然伏法,“株连遂绝”。因为沈一贯、郭正域牵涉两大政治派别的利益,所以可以说李廷机是将一场党伐风暴消弭于无形之中。但是,他也因此被某些派系官员所忌恨,认为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拦路石。
李廷机主持礼部工作的那四年,“立简易之条以便宗室”,也就是宗藩有什么诉请可直接往礼部递条子,不必“贿求胥吏、请托中官”来上报,这样一来宗藩感恩戴德,为他“立生祠四区”。不仅如此,他还广布惠泽,为京城大小官吏建造房屋,让朝廷施舍衣物给街头受冻的穷苦人。
李廷机著作是研究其思想观念的重要凭据
浮桥观音寺地处笋江桥桥头,该寺始建于南宋,距今已有800多年历史。据说李廷机的出生地离此不远。
遭遇言谤 不恋权柄致仕而归
李廷机为大明王朝的事务劳碌奔波,神宗自是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有一次适逢地方官员入朝觐见,神宗在宫中对左右说,这时京官不忙的,只有赵世卿和李廷机二人,他俩“忠慎恭俭,不与外吏接”。言下之意是,朝中其他大官都在忙着收地方官员的“好处费”哪。后来,神宗又在给内阁的御书中对李廷机有“朕知其清谨”的评价语。
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五月,廷推阁臣,李廷机也在名单中。这下严重触碰了那些嫉恨李廷机的官僚们的神经了。给事中曹于忭、宋一韩和御史陈宗契纷纷出来阻挠。最后却是神宗亲自发话,令李廷机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入内阁。同时入阁的还有原礼部尚书于慎行、南京吏部尚书叶向高。
虽然李廷机成功入阁,但反对他的人并没停止对他的政治攻击。先是给事中王元翰、胡忻先后发难,指责廷机器量不够,无法承担阁相之责。特别是王元翰,攻击称廷机为“竹头木屑之识,非相识也;刚愎执拗之才,非相才也;褊隘忌嫉之度,非相度也”。这完全是一面之词,并无任何实际内容。神宗为了抚慰李廷机,罚元翰、胡忻夺俸;后江西参政姜士昌、御史宋焘又攻击李廷机,神宗干脆把姜士昌、宋焘罢黜。不料,此举反而令朝臣群情激奋,认为神宗为庇护李廷机,不惜阻塞言路。李廷机于是上疏求罢。
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主事郑振先诉前阁臣朱赓十二项罪状,其中有涉及李廷机反对扰民以及稳定工商业的“税监”“矿监”等事。看出反对派心怀叵测,李廷机更坚定了辞官决心,遂以年老多病为由累疏乞休,并杜门数月不出。但神宗始终不肯批准他辞官。见此景,廷臣数十人又交章攻击,称廷机假病故作姿态。廷机求去不得,干脆搬出在京师的官邸,住到了城郊的荒庙中。但即使这样,反对派官员仍对他攻讦不休。
清道光《晋江县志·卷38》载:“(廷机)甫视事,群小攻之。累疏乞休,待命逾年,然后得命,加太子太保。”《明史·列传105·李廷机》载曰:“至四十年九月,(廷机)疏已百二十余上,乃陛辞出都待命。同官叶向高言:‘廷机已行,不可再挽。’乃加太子太保,赐道里费乘传,以行人护归。”一直拖到万历四十年(1612年),神宗见实在无法挽留李廷机,才准许他加封太子太保致仕,并令人护送其归乡。蒋德璟在《燕居录序》中这样描述此时的李廷机——“晏裘几敝,白头辞天子归,已陶径就荒,黄菊待主人久矣”。这里是用陶渊明辞官归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典故来形容李廷机淡泊功名如陶翁。
李廷机曾与苏濬、张岳、林希元、陈琛、郭惟贤等27人在泉州开元寺结社研究《易》学。图为开元寺内景。
以礼律身 彰显一代儒宦风范
李廷机告老返乡后,在泉州西街五塔巷边建府第居住。天启年间(1621—l627年),大学士张瑞图出于对李廷机的崇敬,将他住的巷子命为“甘棠巷”,“甘棠”之名源于周朝召公“甘棠树下审案”的典故,张瑞图也借此将李廷机比作召公。后人又称甘棠巷一带为“贤相里”。惜,李廷机故居今已湮没无存。
李廷机一向关心家乡泉州,即使当年在朝为官之时,他也与家乡人保持着书信联系,关注家乡的各种变化。这从其著述集《李文节集》内的书牍、序、墓志铭、祭文、记、杂著等,都可看出。譬如,他曾为泉州名儒蔡清请赐谥号(《为虚斋蔡先生请谥疏》),认为此举能令民众“相与修实行,崇正学”;在给晋江人林学曾(号省庵)的信中,他提及“近来乡风侈汰,全恃贤者砥柱其间,而又闻米价腾涌,廉贫之士,值此食玉炊桂之时,即励志愈坚,而于节亦苦矣”,连晋江米价上涨之事都关注到了;在给惠安人、广东巡按使刘望海的书信中,称赞刘望海在粤广置义仓,全活粤人无数之举;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泉州开元寺“殿堂坛廊,剥蚀芜秽”,令人心痛。开元寺檀越主黄守恭的裔孙、宪副黄文炳见此景,率黄氏族人修缮寺宇,而后“为寺乘以纪之”。李廷机闻讯,欣然为这本开元寺志作序……致仕返乡后,李廷机同样关心泉州地方教育事业。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泉州府文庙、府学因地震塌坏,李廷机令其门生、泉州知府蔡善继重修。
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李廷机卒于家,享年75岁,谥“文节”,特祠祀学宫。清道光《晋江县志》载曰:“大学士李廷机墓:在新门外洋。”《闽中理学渊源考·卷71·文节李九我先生廷机学派》称:“明代成化后,蔡文庄独倡宗风隆万,以降学术,分判遗泽寝微矣。文节(李廷机)私淑乡先生之教,以礼律身,以俭范俗,其砥砺廉隅,犹可以风世也。”认为李廷机重塑了明儒的风范。而据大学士蒋德璟撰文所述,在李廷机去世后,好友叶向高曾飞驰数百里来其墓下拜奠,并至其家中探视亲属,结果发现李家“无一物”。叶向高于是叹曰:“真不愧文清也。”
李廷机一生留下《四书臆说》《春秋讲章》《性理删》《宋贤事略编》《见答问》《诗经文林贯旨》《国朝名臣言行录》《燕居录》等众多著述,身后尚有后人汇编而成的《李文节集》。另有《鉴略妥注》一书,据现代学者考证为“李廷机手著、张瑞图校正、邹圣脉原订”,前二人为明代人,后一位邹圣脉则是清代人,故今书《鉴略妥注》在李廷机原著的基础上,又增添了邹圣脉补订的内容。该书以五言韵语的形式叙述从上古到明代的历史,明白流畅,易读易记。对于古代私塾蒙馆的学童来说,这是一部不错的蒙书。
李廷机的《燕居录》几乎全是其在工作、生活过程中的个人感悟之语。譬如他在谈到对“英雄”的理解时称:“真正英雄须从战战兢兢中来。曾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故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此之谓真正英雄。不从战兢中来者假耳邪耳,非英雄也。”而说起“道德功业”时,更是言简意赅:“做官、做家要知足,做道德功业要不知足。”论及官场内中伤自己的“政客”时,李廷机也不抱恨意:“己丑岁,有欲中伤予不克而自中者。其人恐予不能忘,有后患也。将归,使人谢予。予谓之曰:‘祸福有命,人我一也。人不能害我,我能害人乎?’予生平不怕人害,亦不害人。”只做对的事,不做害人之事,李廷机的为官之道迄今仍值得人们细细揣摩、研究。
回想万历四十年,李廷机告老返乡在泉州重遇故人时,也是深有感触。他借用苏轼赠赵抃之言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见故人而一笑,自有余欢;念平生之百为,亦无可恨。”风尘一世,似也尽归于这淡然一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