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所、古脊椎所在B 站和抖音平台上发布的科普视频
疫情期间,“云上科普”蔚然成风。然而在风口之上,并不是谁都能飞得更高。
过去几个月,不少科研机构受疫情影响,把更多精力倾斜到形式多样的线上科普。然而在国内,科研机构的科普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内容原创、质量上乘、输出持续——三大目标能否全部达成?定位尴尬、经费不足、人员流动——三大问题如何各个击破?
《中国科学报》采访了中科院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物理所)综合处处长成蒙、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以下简称古脊椎所)所长邓涛及党群宣传处副处长刘庆国,请他们分享科研机构做科普的“闯关之道”。
《中国科学报》:近年来,你们所在的科研机构都建立了各具特色的“科普矩阵”。能否讲讲你们都做了哪些工作?
成蒙:我们最初是从物理所微信公众号起步的。
2014年,我毕业留所进入综合处,第一个任务就是建立和运营所里的微信公众号。与当时大多数高校和科研机构的官方微信公众号不同,我们决定不做官网内容的搬运工,转而瞄准了大中小学生这个年轻的群体。最初是我一个人运营这个微信公众号,主要转载一些高质量的科普文章。从2016年起,我们建立了团队,从此开始做原创内容,大概一周可以发布5篇原创文章吧。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开设了“问答”“正经玩”“线上科学日”等栏目,日常回答青少年五花八门的物理学问题,也鼓励大家利用身边的日常生活场景做一些简单的物理学小实验。
渐渐的,我们在各个平台上开拓阵地:抖音、知乎、今日头条,甚至二次元社区Bilibili(B站)。我们在B站的账号名称就叫“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
情人节,我们就推送《物理定律告诉你:表白可能巨亏,分手一定血赚!》;疫情之下,我们就发布《对人类网课时期迷惑行为的研究》;“天问”发射在即,我们就解读《带火星探测器上天的火箭,为什么有着葫芦形状的推进器?》。好玩是策略,通俗是手段,干货是核心。
邓涛:古脊椎所一直有科普的传统。古生物学本身就有很强的科普属性。从杨钟健、裴文中等老一辈创立者开始,古脊椎所就树立了“科普自觉”。所里的科普杂志《化石》,“文革”时期都没停刊,至今所里很多老师都在为《化石》供稿。古脊椎所还涌现出徐星老师等科普“明星”,产出过《飞向蓝天的恐龙》等科普作品。
最重要的是,对我们来说,发动所里的老师做科普,并不是一件难事。
刘庆国:我们现在的科普工作,第一是传统不能丢,第二要向各种新媒体平台进军——微信、微博、直播、短视频(快手、抖音、B站)等平台,都是我们正在发力的方向。
今年我们花了很多力气,做了一些视频直播,在疫情的特殊背景下,传播效果达到了最大化。比如今年国际博物馆日期间,古脊椎所的中国古动物馆特别推出“每天一只中国龙”专题——从中国探明发现的恐龙家族里挑选出49只最具代表性的恐龙,用7周时间带领公众每天认识一只“中国龙”。
我们还联合各大自然、地质、古生物专业博物馆,中国科学院科技创新发展中心,中国古脊椎动物学会,中国古脊椎动物学会科普委员会,W博士玩科学团队,睿宏文化院士专家工作站,快手平台联合推出“走进中国恐龙的新家”活动,每周前往一个博物馆,认识住在那里的中国恐龙明星。地方博物馆也因为我们的这次活动,得到资源的开发,有了进一步挖掘的想法。
《中国科学报》:在做科普的路上,你们闯过了哪些关?
成蒙:首先是“团队关”。物理所微信公众号刚刚建立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做,当时工作量很大,每天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做这件事情。
转折点出现在2015年底,物理所举办了第一届科普展品创意大赛。我在这里发现了4个表达能力好、对科普也有热情的研究生,成立了最初的新媒体科普团队。现在我们已经发展到20人左右的团队了。
目前我们还面临一个困难,就是科普团队的人员流动性太大。一些做得很好的成员,科研忙起来了,或者要毕业了,就不能再做下去了。所以我们每年开学都会像大学社团一样,从新生中纳新,不断吸收新鲜血液。
其次是“舆论关”。早期我们的微信公众号也遇到了一些质疑。因为我们微信公众号的用户定位是大中小学生,内容比较接地气,跟研究所的科研工作相比,显得有点“幼稚”。有人就提出:“这个公众号不太像是一个做前沿基础研究的机构的调性,为什么不做点‘高大上’的东西?”
事实上所谓“高大上”的科普可能受众会变小,我们讲解的内容其实会有些前沿高端的内容,只是我们用了更网络化、更接地气的语言,希望扩大受众,而且“圈内人”也有自己更惯用的交流方式,他们中的大多数我相信也不会依赖公众号这个平台去了解前沿动态,所以我们依然坚持了自己的定位。
《中国科学报》:研究人员和学生参与科普内容创作会得到一定报酬吗?相关经费是从哪里来的呢?
成蒙:我们会根据阅读量高低给大家开稿费。写科普文章、给公众号供稿、为研究所做宣传,毕竟不在学生的义务之内,因此我认为给予适当报酬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稿费会激励他们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所谓“用爱发电”是很难持续下去的。
科研机构做科普是需要资金投入的,那么钱从哪里来?首先每个研究所自己会有一些做科普的经费。除此之外,我们也积极申请外部经费,随着物理所科普工作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我们在申请一些科普专项经费的时候也更加有优势。
刘庆国:参与公众号、科普图书的内容创作,无论是研究人员还是学生都有相应的稿费。
古脊椎所和中国古动物馆还有很多科普活动都是公益性质的,很多参与的老师和学生是不计报酬的,他们最关心的常常是自己能不能做好这个工作、活动表现怎么样、哪些地方还有改进的空间。
《中国科学报》:研究所的支持对科普工作有多重要?
刘庆国:其实每个研究所都有热心科普的老师。但他们会有顾虑,怕被别人误解:是不是不务正业?是不是想出名?很多人因此就退缩了。
因此从研究所的角度来说,应该给大家一个风向标,有一些具体的激励手段,从政策层面上去力挺科普。去年古脊椎所设立了“年度科学传播奖”,把科研人员的科普贡献纳入了年终评奖。
今年北京市要招一个科普专家团,我尝试给所有老师发了一封邮件,请有意向的人给我回邮件。之前我没抱很大希望,因为过去大家对类似活动的兴趣没有那么大。谁知这次居然有10多个老师表示愿意参加。所以我们的努力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中国科学报》:以你们各自单位为例,科研机构对科普工作的支撑体系是怎样的?
刘庆国:据我所知,各个研究所通常没有专门做科普的部门。科普工作大多分散在科技处、综合处、信息中心、党办等,有的研究所有博物馆等场馆,也会涉及科普,但这些部门之间彼此联动很难,无法形成合力。古脊椎所之前也是这样的。
2018年底,古脊椎所设立了“党群宣传处”,作为副处长,科普占到我工作量的三分之一。此外还有两位工作人员,也承担一部分科普工作。现在所里的科普工作全部集中到这个部门统一协调。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去年我们所成立了“科学传播工作领导小组”,所长任组长,所里主要领导和一些研究室的负责人都是小组成员。现在无论有什么科普任务,我形成工作方案后,就第一时间发给这个小组的老师,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推动,跟科研人员的协调也变得非常顺畅。
当科普工作的执行人员得到所领导层面的支持,这个效率是完全不一样的。
成蒙:物理所承担科普工作的部门是综合处。近几年随着科普工作的内容更丰富、更多样化,在科研人员和研究生群体里也形成一些团队来支撑,但整体上并不是“成建制的部队”。
《中国科学报》:科普工作做得好,对科研机构到底有没有切实的好处呢?
成蒙:对一个科研机构来说,你先要有硬实力,才能考虑软实力。所以做科普是研究所发展到一定阶段自然去关注的事情。
我们做科普,最显著的好处体现在招生上。其实我们在当初确立科普定位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因为对研究所来说,生源质量是非常重要的。
从2016年起,我们开始关注一个数据:报考的研究生最初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物理所的。早些时候,主要渠道还是各个高校宣讲会或者师兄师姐的分享,现在通过公众号认识我们的学生能达到30%。
邓涛:对科研人员来说,科普和科研其实是相辅相成的。真正能持续做好科普,一定是基于不断有科研成果输出;而有了科研成果,通过科普的方式传播出去,得到更多的社会认知和认可,对做科研而言也是一种动力。
对研究所来说,做好科普的最大好处就是古脊椎所对学生的吸引力更大了。报考的学生多了,我们就可以从中挑选出那些更好的学生。
对学科来说,古生物是一个小学科,小学科本身的影响力有限,即便是一流的研究论文,其引用率也无法和很多其他学科比,可是它的科学价值、社会影响力一点都不亚于那些大学科。科学传播可以让更多人看到这门学科真正的价值,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刘庆国:有个例子让我印象很深。
我们所产出了一个小众方向的成果,科学家觉得反正也没多少人关注,没有必要写文章发公众号。可没想到,这篇文章发出来之后,被电视台看到了,还专门做了新闻视频。从此以后,这位老师只要有成果了,就给我们写稿。
我们的传播让研究人员的成果“出圈”了,因为有更多人了解他们,再去地方开展工作、寻求合作就比过去容易了。
有人问:你们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坦白说,我们做科普到底能有多大作用,真的很难量化。我们的初衷就是传播科学知识、科学方法、科学精神、科学文化,我们不在意粉丝量有多少,哪怕只吸引来一个粉丝,我们希望他是真的因喜欢、因好奇而来,然后我们一点一点地把这些喜欢、好奇在人群中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