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茗)约定俗成,每年的清明节、中元节,还有寒衣节,洪洞大槐树景区都要举办盛大的祭祖仪式。因为敬仰,因为厚植于民间,因为普天下华人共同心愿,大槐树景区的寻根祭祖仪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任何相关仪式可以出来挑战他的权威性,更多的人则把观礼祭祖仪式成为一生的荣耀而记忆。
在当代旅游发展中,大槐树景区从小到大,至而国家级5A景区,已经创造了发展神话。但是近年来景区的继续开拓,主动跳出了人文景区的发展愿景,突破旅游单纯定义和狭隘空间,以家国文化的高层定义,民族精神和意志为基础,投身在更为恢弘和博大的历史前行方向上。
由时间凝固而成:朝堂和厅堂的柱石
三代古槐,是洪洞大槐树景区最核心的标志。从地域符号到民族精神所在,时间跨度了六百年。明洪武朝到永乐朝,在长达近半个世纪的移民血泪大潮中,大槐树是一枚深深的印记,代表着当时先祖们对家乡的无限眷恋,对近乎世外桃源怡然之乐生活的由衷怀念。
对槐树的崇拜,从中华文明滥觞的开始,便成为中华民族持久而恒定的信仰。
在中国民间,可有偶遇很多鬼神祭拜的行为,几乎所有飞禽走兽都被供养过,匹夫匹夫们可以按照自己所需所求任意的香烟缭绕中迷信万物神祗。但这终归是一种迷信,很难上升为理智的信仰。唯独对槐树的信仰,可居庙堂之高,也可处江湖之远。
在《周礼》中,明确规定着皇家朝堂之外需要种三槐九棘,三槐下是三公所处之位。三公者,国之大器,人臣最尊显位置,槐树昂昂与之并立;九棘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站立之处。
此后亘古的传说中都有槐树的影子,民间更是将槐树与神灵联系在一起,直到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无论城市还是乡野的老槐上经常可见披红戴绿,尊崇从九重宫阙直下人间烟火,槐树成为民间信仰中最为稳定的元素,不仅体现了人中俊杰的智慧与才干,更有着精神寄托和希望,“鬼伏木为槐”,这里的鬼是神灵而非魅蜮,是人力不可抗拒大自然精华所在。
在精神寄托之外,槐树还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槐花、槐枝皆可入药,而槐树本身也对农业生产有着积极的作用。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指出了槐麻同植的益处:槐子熟时,多收,擘取数曝,勿令虫生。五月夏至前十余日,以水浸之,如浸麻子法也。六七日,当芽生。好雨种麻时,和麻子撒之。当年之中,即与麻齐,三年正月,移而植之,亭亭条直,千百若一。
槐树扎根脚下的土地,在精神之外还庇护着生存必须的物产,这便是民众百姓与槐树之间最根本的情感依恋,与温饱息息相关的基本农事活动。在农业丰产丰收的时节中,槐树化身守护之神,没有比给与农民丰收更大的喜悦。千百年来,如同对土地的依恋,先民们对槐树的情感与日俱增,这种寄托逐渐淡化了槐树本身的神秘色彩,而成硕果累累的现实写照。因此,当海外游子踏上洪洞的土地,望着祖孙三代古槐的繁衍不息,已经超越了自然界的草木荣枯,变身家族繁衍的象征。
跨空间地域概念:他乡与故乡的交织
始于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的人口大迁徙,使槐树升华为由家而国的精神图腾。
面对元朝对汉文化的摧残和蹂躏,明朝需要经济和文化的双重振兴。表里山河的山西,在经历了北朝五胡血流漂杵的战争、宋朝政权割裂山河的痛苦和蒙古铁骑带来的万里腥膻之后,终于以自己沉稳而刚毅的性格成为北方唯一乐土。山东的饥馑灾荒、河南的黄泛鱼凫、安徽的千里旱魃、甘陕的漫天黄沙,终于使明朝廷从渊深水阔、春明景和的山西大批地向外移民。在交通极不发达的明朝,骨肉手足的分离将代表着终身难以再见一面的精神折磨。经历了元朝黑暗的统治中艰难的走出,明朝政府根本拿不出更多的迁徙费用,只能画饼充饥般的给移民减免移民目的地的地租和徭役赋税,寅吃卯粮般度过眼前的灾难。
移民们生死难料,前途未卜,但没有一位先祖退缩,但凡黄河流经的地方,便有移民的脚步;但有长城迤迤的地方,便有移民的草屋。如太行山的倔强,硬是用泪水浇灌出陌生土地上微薄的希望,将醇厚的晋音传播出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把人间地狱变为锦绣中华,成为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自信源泉。
现代人几乎无法想象和还原一双老茧手在土地上刀耕火种的艰辛,或许在大槐树景区的移民实证展馆中才能捡拾点滴记忆。尽管这是零散的、碎片化的展示,但带给的视觉冲击确实深刻而心灵的颤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像倒退五千年回到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一切都从零开始,而且还要创建繁华,再造无数锦绣“山西”和大槐树下的生活。
移民成了一个时代的分水岭,之前苦寒交织,之后繁华在前。迁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背井离乡也是最痛苦的情感打击。因为信仰的成分,或者有意无意间的选择,大槐树成为移民标志。传说中,有不希望离开故土者,可在大槐树下集合。当四方乡里集中在大槐树下时,政令突变,移民便在哭声一片中拉开了大幕。十八次移民,八百一十二个姓氏,十八省的五百个县,移民先祖用步履完成了对大半个中国的标准探寻,在他们定居的土地上,永远烙上大槐树的印记。
日暮乡关,唯一可见的便是处处留存而且“千百若一”大槐树,他们更将新的居住地换成家乡熟悉的称谓:大同营、屯留营、河津营、上下黎城、潞城营、霍州营、忻州营、夏县营、东西绛州营、稷山营、蒲州营、红铜营,仅现在北京大兴县就有山西地名命名的村镇达五十八处,全国各地更是不可胜数。
“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从此以后,可护佑桑麻、可经受风霜雷电、可信仰崇拜的槐树,又有了一个雅名:国槐。
普天之下,数万万人无一异口,放之四海而皆准。
惟精神历久弥新:乱世转盛世的关键所在
1912年,随着大清王朝的覆灭,军阀混战中,乱军闯进了洪洞。但是在大槐树面前,他们收敛了烧杀抢掠的恶习,变得文质彬彬起来。他们说,这里是他们的故乡,列祖列宗在上,他们不敢造次。
这个故乡,更含有情感和理想的成分。移民心中的家园,不仅仅是山水秀色,更有奋斗和开拓的成分。传统的山西人,“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了这个热炕头,他们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一辈子。勤劳是渗透骨髓的教养。老朽的时候,他们会安详地躺在自己亲手修建的房屋中,用断断续续地思维回忆一生的幸与不幸,然后带着满足离开人世。
寿终正寝是对平凡人最好的回报,然后把精神和祝福留给后世子孙。移民先祖们把这样的习俗带到了四方,用勇敢和勤奋围栏了新的家园,篱笆也好,土石也好,日落之后依然有着世外桃源的安宁与幸福,只是把家搬到了山东,搬到了甘肃,搬到了湖南,搬到了东北。
春时花开,槐香满园。围蔽守家,绝不是自我封闭的表现,而是家文化的延伸,对幸福的坚守,这种坚守,不仅仅是对自己“三十亩地”主权的宣示,还涵盖有对家族发展壮大和文明脉络的妥善保存。很多外国人对中国五千年一脉相承的深层原因表示不解,因为他们即便翻烂故纸堆,也不会感受到苦难民族对安宁和平的翘首期盼,也不明白自食其力后每个人都有着的甜蜜而温馨的梦。
因此,在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中,始终有道精神长城冥冥中存在,他们屏蔽着所有的杀戮、野蛮和暴行,他们更愿意在精神长城结实的臂弯里温文尔雅的生活。礼仪文化的最后底线和尊严便是面对自己先祖牌位,郑重其事的磕个响头。再狠毒的人也不敢让家族抛弃。孤雁悲鸣,是比离开家乡更大的精神惩罚,在家族整体利益下的约束下,就如同这些军阀们的浪子回头,然后脱下鞋袜,查验自己的小脚趾甲的复形。
传说移民先祖离开家乡后,为了日后同宗同族相认,用刀将小脚趾甲劈成两瓣。但凡脚趾复形的,都是移民后裔。这样的标志就如同中华人黑眼睛黄皮肤的印记,不会因后天的生长环境而变化,相反,越是艰难困苦,越是危难险境,这种印记的团结作用越大。军阀走后,中华大地日祸来袭,民族危亡之际,移民后裔们用长满老茧、本是抓起锄头的手,握紧了刀枪,然后毅然决然地背井离乡走向战场,抛头颅洒热血。这次,哪怕身首异处,哪怕客死他乡,都无怨无悔,因为在漫漫征途中,不仅有蜿蜒而走的秦时明月,还有长城内外的槐花之香,伟岸长城的上方,恰恰就是民族精神凝聚另一道长城,风吹雨骤岿然不动。
血肉之躯居然会战胜船舰利炮——如果没有体验过田园宅院的小康宁静,便很难理解中国人与生俱来的排除万难、改天换地的决心。
如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洪洞大槐树景区在短短数年间就成功登顶中国旅游最高级别的专业认定——国家级5A景区,用它来代表中国旅游景区的最高水准,更代表着山西乃至全国旅游除长城、黄河和太行之外的第四极——以寻根祭祖为纽带,完成情感梳理和精神依附,有着强烈的仪式感和美好的附近属性。它不同于观光和休闲,是朝拜,更是回归,向老家先祖所居之地求索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四海之内难以复制,但内心深处的时刻保留的灵魂真谛。
可以这么说,祖先的奋斗造就了万里长城的雄伟,黄河文明的灿烂和太行精神的不朽。也可以这么说,移民先祖的执着守望了中华文明,传播了中华文明。不放弃、不妥协、不抱怨,置之山林是栋梁,置之荒漠则成绿洲,这便是大槐树移民精神,站在苦难之上却满怀希望,以开拓者的姿态,义无反顾的前行,身后永远是自己幸福的家园,脚下永远是自己热爱的国家。(作者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