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官瘾大,古今皆然,龙马君今天所讲的这个故事将告诉诸位:人的官瘾到底可以有多大?
魏晋出淡泊名利的名士,殷浩是名士中的名士。
殷浩出身名门,父亲曾官至光禄勋。年少时的殷浩酷爱《老子》《易经》,悟性极高,善于清谈,言行清妙特立,极受当时的名士推崇。成年之后,学识更加渊博,非常擅长当时流行的才性之辩,逻辑严密,无人能敌,因此,年纪轻轻就已在东晋朝野享有盛名。
当时的丞相还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导,他曾经安排了一场豪华夜宴,邀请一众名士与之谈玄,比王导小近30岁的殷浩也是座上宾。
席间,殷浩举止从容,谈笑自若,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导你来我往,谈玄渐入佳境直至半夜三更,旁座一众名士竟然连一句话都插不上,最后两人彼我相尽,不分胜负,成为一时佳话。
按照当时的九品中正制,殷浩这样的名士自然是不愁高官厚禄的,但是早年的殷浩似乎对升官发财极其排斥。
有人问他:
“将莅官而梦棺,将得财而梦粪,何也?”
他回答:
“官本臭腐,故将得官而梦尸。钱本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
高官厚禄本是臭腐之物,钱财珠宝本是粪土,这倒不是殷浩故作清高,当时的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当朝太尉、司徒、司空这样的高官来征召他为官,殷浩统统称病不见。故交好友请他出仕“济一时之务”,他也统统一口回绝。为了躲避俗世的纷扰,他干脆躲进了荒山之中,一躲就是十年。
当时的人们都把殷浩看做诸葛亮一类的人物,甚至用他是否出山来占卜东晋的兴亡。
殷浩出,则晋室兴,殷浩隐,则晋室亡。盛名如此,去深山寻访他的人是一批接着一批。
公元347年,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一年,年仅35岁的桓温深入险地,凭着仅仅一万多人的兵力四战四胜,灭了盘踞在蜀地的成汉,成就了不世之功。
这位桓温当年是与殷浩齐名的名士,王导丞相的那次夜宴,桓温同样是座上宾,不仅如此,两人交往颇为密切,自幼便是好友。
少年时,桓温问殷浩:“君何如我?”殷浩答:“我与君周旋久,宁作我也。”
殷浩比较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比桓温更胜一筹的观点,还特意加上了一句“我与君周旋久”,表示这个观点是有充分论据的——他太了解桓温了。
桓温很不服气,逢人就提这么一件旧闻:两人小时候一起玩竹马,桓温玩一次就把竹马扔了,殷浩却上前拣起来继续玩。
桓温非常直白地表达了对殷浩的蔑视,他桓温是豪杰,殷浩只是一个连竹马都舍不得丢弃的庸人。
用今天的话来说,两人是相爱相杀,关系密切却都见不得对方比自己强。
殷浩并不在乎名利,但是桓温出了大风头,他受不了,他出山为官了。
殷浩一出山,起步就是扬州刺史。这里的扬州不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那个扬州,而是古代地域广阔的省级行政区。东晋以刺史领州,殷浩相当于一出山就当上了省部级干部。
仅仅两年之后,殷浩升官了,他被任命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从未领过一天兵的殷浩成为了长江下游东晋军队的统帅。
此时的桓温则是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掌握着长江上游东晋军队的全部军权。
貌似殷浩与桓温并驾齐驱了,实则不然,由于之前的军功,桓温封了临贺郡公。
“郡公”,起自曹魏,地位仅次于王爵,由于晋朝非司马氏不封王,这是异姓功臣所能得到的最高封赏。
殷浩不服气了,他要封爵,要封爵唯有立军功,也就是北伐。
其实桓温一直在上书请求北伐,但是朝廷一直不批准,晋廷对掌握重兵又素有野心的桓温很不放心,再说了,要是桓温再建大功,接下来该怎么封赏呢?
公元352年,殷浩上表请求北伐,朝廷立即批准。晋廷希望殷浩也立下大功,以便与长江上游的桓温抗衡。比起桓温,好读《老子》淡泊名利的殷浩可是让人放心多了。
就这样,从未打过一天仗的殷浩率领着七万大军大举北伐,然而他却没能复制桓温的奇迹,丧师辱国,一败涂地,狼狈归朝,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桓温立马上疏弹劾,殷浩于是被废为平民。
为官七年,好似梦一场,离开了那被他视若粪土的官场,重归山野的殷浩似乎应该重新找回内心的平和。
然而却没有。
丢了官的殷浩整天用手指在虚空中写着四个字:咄咄怪事。
有人说这是他因为北伐失利而愤懑,有人说他是因为丢官而懊悔,龙马君以为都不是,咄咄怪事应该指的是一向淡泊名利的殷浩自己竟然也怀念起官场的富贵来了。
外甥韩伯来看他,送别时,殷浩吟诵起曹颜远的诗:
“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
七年之前还是隐士的殷浩竟然抽泣不已,潸然泪下。
不久,已经掌握大权的桓温又想起了老友,打算让他出山担任尚书令,于是派人来送信询问,得到消息的殷浩喜出望外,当着使臣的面立即给桓温回信表示同意。
本应是一封极简单的信,殷浩却生怕因为措辞不当得罪了桓温而再次丢官,写好的信是摊开了又闭合,闭合了又摊开,重复了数十次,结果忙中出错,给桓温寄了封空白的信函。
桓温大失所望,殷浩也就失去了最后一次为官的机会。
郁郁寡欢的殷浩不久就病逝了,这年是公元356年,距离被流放才过去不到两年,距离出山也不过九年。
早年的殷浩应该真的是视官禄如粪土,只是一旦尝过了权力的滋味,便再也淡定不了了,那些无人能敌的清谈功夫也不知道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