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乐溪
所谓「我的戏我做主」，就是刘畅导演在网剧《棋魂》中，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世外高人的角色：藏经阁扫地僧。
看着他几番调戏时光给他下指导棋，冥冥中还能感应到棋魂褚嬴的存在，弹幕飞过一片“这和尚不讲武德”、“导演给自己开上帝视角”的调侃。
成为虚拟世界的那个「特别」，也许是要消解「刘畅」这个本名过于大众的怨念。
“你们认识的刘畅一定没我多，因为谁身边有个叫刘畅的朋友都告诉我，”埋在堆满了游戏与二次元手办的工作间，刘畅本畅发出哀叹。
名字平平无奇并不影响导演拍剧的质量，从《最好的我们》、《独家记忆》到如今的《棋魂》，即便前期争议满满，刘畅似乎总能让观众体会到啥是“真香”。
所以这次面临改编难度系数MAX的日漫IP，“扫地僧”是如何四两拨千斤的？
“去漫画感”与三代人的围棋江湖
“之前有朋友推荐说《棋魂》特好，当时忽悠我弄嘛，结果他跑了。”
刘畅与《棋魂》的邂逅多少算是个意外，却又带着几分命中注定。2017年初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克制又蓬勃」的故事，撞入眼帘的这部漫画与刘畅想象中不太一样：
没有《七龙珠》或是《海贼王》那样天马行空的「飞」劲儿，而是扎实又接地气地描述了一群少年追逐围棋梦想的历程，是“现实主义逻辑长出来的故事”。
日漫IP改编从来都是一道难题，与常见的探讨如何还原剧情、让作品具备二次元感不同，刘畅对《棋魂》的要求是去漫画感与本土化。
剧中时光所处的年代，也正是刘畅亲身经历的少年成长期，“时光应该和我同岁，是87-89年这代人。”
2003年是中国跨入互联网时代的元年，淘宝、京东等巨头型企业乘风崛起，各行各业都在感受着技术变革带来的冲击与变化，剧中方绪创办维达围棋网的剧情也与之遥相呼应。
与原作热血少年漫的定位相比，剧版《棋魂》将人物光谱延展至三代棋手的围棋江湖：俞晓暘、林厉等棋坛老将恪守敬业、以棋为生，方绪、白川等中生代棋手面临更多诱惑与选择；而时光、俞亮代表年轻一代的希望，为备战定段赛四处踢馆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颇有些闯荡武林打通任督二脉的少年意气。
彼时中国的围棋环境并不理想，“骗子都不惜的下棋了”，剧中走出道场的时光、沈一朗们只能去澡堂、工厂甚至寺庙寻找民间高手。
当动漫里的围棋人生变成现实里“有围棋的人生”，主角们的摇摆与迷茫也变得更通人情与符合常理。
一个完全属于中国的故事，自然离不开令观众代入感强的男主角。
少年时光的出场一点都不偶像化：青梅竹马江雪明接到同学“时光又出事了”的小报告，飞奔出教室找到被老师训斥在花园种黄瓜的时光——镜头一转，一个穿着运动服校服的男生耷拉着脑袋高举双手，圆脸微胖。
“正常情况导演会让他减肥，但我完全纵容了他，让他胖。”刘畅决定有必要替小胡解释几句，“我不希望时光身上有荷尔蒙，他就应该是一个普通男孩，对自己的感情完全不自知。”
常年拍青春剧，刘畅太知道观众期望的男主角长啥样了。但若论一个精力充沛、思维活跃的青春期帅哥对女孩完全没念想，这事听起来也不太可信。
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大家骂他胖，但不会说你拒绝江雪明这事儿太假了，从故事出发，我觉得这样是对的。”
在刘畅心目中，胡先煦就是时光本光，“第一次见到时，我就已经不太想和他讨论角色了，胡先煦本人比剧本里的那个时光更有魅力”。
而褚嬴的饰演者临近开机还未确定。
刘畅一直惦记着在《独家记忆》时就合作过的张超，不仅身型满足原作中佐为的高大飘逸，他身上还天 然带有褚嬴两极化的反差萌：
每次刚来公司时，墨镜大风衣尖头皮鞋，“巨像一个高贵的艺术家”；一旦与熟人酒过三巡，话多且密眉飞色舞，颇像漫画里那些俊俏冷酷的帅哥，一言不合露出夸张的颜艺。
巧的是胡先煦与张超，都曾在90后的青春回忆杀《铠甲勇士》里出演过角色。刘畅没看过，但对弹幕里不时飞过的“雪獒侠变身”、“铠甲勇士合体”见怪不怪，“上部戏就这样了，但我不会因为好奇去看的，隐约感觉不是我这个年龄段该看的东西（笑）。”
让还是新人的郝富申出演时光一生的对手俞亮，刘畅看重的依然是与角色的相似性。试戏时郝富申特别懂礼貌，又带着几分青涩与慌张，“这点特别打动我”。
原作中塔矢亮对围棋的热爱神圣而不可侵犯，剧版俞亮却有过犹疑与彷徨，一度丧失了下棋动力，这样的改动令部分原作粉不甚满意。
其实漫画与影视作为两种截然不同的载体，在漫画中成立的人物形象放到剧中难免显得扁平与脸谱化，需要发掘更多心理动机来拉长人物弧光。
“俞亮的懂礼貌，核心来自于家庭的高压与妄自菲薄，”刘畅觉得。“他的童年很艰难，他只有围棋，还不能和周围的同龄人一起下。时光作为第一个小孩与他对弈，那一刻的冲击是他对于时光情感执念的来源。说实话完成俞亮这个角色不难，他不需要有温度，但郝富申演出了温度，我觉得还挺好的。”
当观众变得太聪明：
拒绝油腻化，“大招”留后手
只是新人演戏，有时难免无法掌控尺度。
《棋魂》第5集时光与俞亮隔着窗帘相遇那场戏，拍出了言情偶像剧的质感，“当时郝富申刚进组不久，还不太能控制情感的释放程度，我的镜头也有点儿过分渲染，拍完大家就觉得（情绪）有点过，”刘畅哀叹。“所以后来我们在调整，你看后来在山上拍的那段就更日常。”
5G冲浪的导演，不会不知道大家暗戳戳磕着赢光CP或是光亮CP。作为一个矜持克制的男青年，「吃相好看」，是他拍戏的准则。
“现在的观众太聪明了，你硬塞给他们（糖），他们反而会觉得油腻。我希望这部剧最大的话题是质量，而不是这些营销点。我们认认真真拍我们心目中的友情、兄弟情，会被别人解读成别的，我觉得很好，但我们自己不会这么解读，反而我会觉得这样大家磕起来会更香一些吧。”
中生代棋手中方绪与白川的交集同样化学反应十足，看起来两人都有将围棋科普发展壮大的野心，一个天赋过人却恣意挥霍，另一个则脚踏实地从围棋教学抓起。
比起原作的绪方九段，剧版方绪更积极地投入到围棋商业化浪潮中，并遭遇了职业队解散、被师父俞晓暘逐出师门的低谷。
关于人设改动的争议，“看到18集其实就已经明确，他是有一个觉醒和回归的过程，”刘畅认为。“当所有的欲望泡沫破裂，方绪重新回到棋坛，和漫画一样，他最终还是赢了俞晓暘，而且在职业围棋与推广围棋间找到了平衡点。”
另一个争议则来自沈一朗与白潇潇原创的情感线，原作没有恋爱情节，但放到一个36集的少年成长故事里完全避而不谈，则显得有些矫枉过正。
“也没人规定一点都不能有，我们觉得舒服就写了，”导演坦言。但他建议大家不妨再往后看看，“其实谈恋爱只是他们人物关系起点的一小部分，最终的关系还是回到了棋上。”
至于时光与俞亮、龙彦、朴秀英等人对弈的名场面不够燃，也许是刘畅在攒大招。“高潮在30集左右，所以前面没法用那么多酷炫的视听手段，不然真到高潮的时候就没威力了啊！”
能留到这么靠后，一方面是对前面内容品质的底气，另一方面也是制作周期与经费的问题。《棋魂》7000多个特效99%用在了褚嬴身上，后期整整做了一年，前后经手的7家特效公司在疫情期间黄了3家。
而棋盘对弈想要拍得更酷炫，“已经超出这部戏各方面的预算了”，刘畅估摸着如果要把剧再做质的提升，可能要花上3倍的时间。
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妥协无处不在，比如预告片里就被观众吐槽的褚嬴造型，顶着日方监修的压力，剧版《棋魂》团队还是查了很多史料，希望能够尽可能还原南梁时期的服饰风格。
“其实他身上所有的刺绣、衣帽的款式在壁画上都是有原型的，当然我们肯定做了一定夸张，让它显得更飘逸和高大，改着改着发现有点像漫画原版的衣服，日方也很喜欢。”
当时自觉找到两全其美之法的刘畅，心里其实有点美，不成想物料一放出来就遭到网友一顿喷，觉得造型太日系，褚嬴妖艳的妆容更被截图成鬼畜表情包横行于网络。
能怎么办呢？“他的衣服特别特别白，我们用女生最白的色号画（妆）出来还是显黑，”刘畅坦言。
“魂”不能换衣服，为匹配全剧99%都要穿的白衣造型，只能选择油彩来化妆，并用红色眼影、上挑的眼线来强化面部轮廓，以防止后期人物透明化处理后，脸显得过于扁平和惨白。
这套“魂”妆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画好，顶着8月杭州的闷热，基本上几个小时就会完全花掉，再加上室外戏每场光线都不同，种种因素造就了褚嬴“颜值”的不稳定。
“以上是我关于服装和造型的‘狡辩’，”一通解释后，刘畅吐了口气。“我特别理解所有的原著粉都在骂这件事儿，我房子塌的时候也会跳脚。包括一些网友没看剧给我们打一星，说这部剧魔改，其实海报、预告片也是可以评价的一部分，我既然决定做（改编）这个事儿，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肯定大家的接受程度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事儿我还挺能接受的。”
但他同时又有些小开心，因为大家揪着造型骂，“说明我们其他地方好像做得还行”。
漫改剧最佳？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龙彦踢馆奕江湖道场，与时光对阵的那场戏是刘畅非常喜欢的片段，因为充满了江湖气。而他自己则在剧中客串藏经阁的和尚，开了上帝视角的扫地僧对着时光一通虐，还一语道破时光与褚嬴的悄悄话。
“这和尚是导演”，弹幕里早有人看透一切。
“可能原著粉又要骂我魔改了，给自己加戏，但其实那段戏还挺好看的，”刘畅挠头。
“这可能又牵扯到一个问题：动漫给到的故事点放到剧集的36集中是不够用的，而放到二次元里可以相信的逻辑，在剧里也不一定符合常识规律。所以我们要做成36集，肯定要补充一些我们认为合理、与人物走向相关的原创剧情，改编占据30-40%的样子，我个人觉得改的还行。”
其实早在20多年前，他曾在电视剧《母亲》中饰演张红兵，多年来演技深藏不露。“我现在老了胖了，”导演一边念叨一边寻摸手机，“正好前两天我朋友给我发了一张大学的照片，可能没人能认得出来，那真的是我！我年轻时候可能比小胡还英俊些（笑）。”
我们把「围棋人生」与「有围棋的人生」选择抛给他，刘畅回答得分外实诚：“可能不少人说电影就是生命，但它对我而言算是职业，我很幸运自己从事了一个很喜欢的职业，但最热爱的事情还有一些其它的，算是有围棋的人生吧。”
毕竟，谁还没个躺着收租的美梦呢？双子座的刘畅兴趣有多广泛，从他堆满皮卡丘、神奇博士、皇马与怪物猎人的屋子就能窥见端倪。哦对，还有新裤子。
面对叨姐试图卖萌抱走《北海怪兽》鸭子侦探玩偶的眼神，导演表示无法割爱，“我没法送给你，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笑）”。
作为追了新裤子现场十多年的老粉，刘畅最喜欢《龙虎人丹》那张专辑，也对他们登上乐夏舞台喜闻乐见，但谈到邀请新裤子为网剧写歌，他一脸保护偶像高冷范儿的拒绝，“害，我们的片尾曲都特商业，他们干不了这个事儿。”
拍了好几年青春剧，刘畅也想拍像《庆余年》、《冰雨火》或是《雪中悍刀行》这样的大剧，但找上门的更多是他轻车熟路的青春剧以及甜宠剧。
如今《棋魂》播得不错，不难想见一批漫改IP已经在递往小糖人的路上，“目前还有没找我，”他坦白，“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导演？”
“快乐，认真，真诚。”他想了一会儿又开口，“我觉得我配得上这三个词。”
“那你认为《棋魂》会成为国内最好的漫改剧吗？”
这次，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YES的牌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