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九寒冬，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而那天，当我见到那对在门前廊檐下晒太阳的老夫妻时，觉得是那么的温暖而温馨。他们紧邻而坐，一人一椅，椅子上衬着厚垫子，靠背及扶手处搭了棉衣，他们窝在椅子里，或者说是窝在一堆棉衣里，安然舒适。他们并没说话，只是各自坐着，一任阳光攀爬，时间仿佛静止。老妻的手似无意地轻轻搭在老头的手上，两只干枯的缀满老年斑的粗糙的手轻叠，阳光在那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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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婆的右邻，一对老夫妻，夫84岁，妻83岁。婆婆说，老太身体好着呢，买洗烧都她做，老头眼睛瞎了，哪也去不了，在家走动还要老太搀扶着，脚也不太利索，其他吃拉倒看着正常。
后来去公婆家时经常能看到他们，虽然屋内有自来水，但老太会把衣物和菜拿去井边洗，年轻时的习惯吧。空闲时，老太会搀扶老头在大院子里慢慢闲逛下，在各家门前站立会，偶尔和邻居聊上几句，又继续前行，慢腾腾一圈走下来也不过十几分钟，大多数时间他们就是两个人在自家门前静坐，有太阳的日子多晒会，阴雨连绵的日子早早关门睡觉。
进入六月，黄梅时节雨颇多，而且下得久，那次我又去婆婆家，这对静坐的老夫妻，下午三四点就起身准备吃晚饭关门睡觉了，外面天阴沉着，已似傍晚，下着毛毛细雨，只听得老太在大声斥责着老头：“在家上马桶你都能拉在外面？你没了我，可怎么办？别嫌东嫌西的了，没我，你早死了。”显然是老头惹着老太了。过了一会，只见老太搀扶着老头出来，两只相携的手紧握。颤巍巍的走到屋前对面的空地，在细雨里站着，老太放下搀扶他的手，走到他身前，给他解着裤子，一边抱怨着：“非要这么折腾？下雨也要外面来尿？有现成的马桶不用。。。”老头絮叨着解释，听不分明。
听婆婆说，老太也时常会和邻居抱怨：“老头死了倒省事了，我一个人弄点吃喝，不用服侍他了，他呀又瞎又啰嗦，老嫌弃我哪哪做得不好。。。“说归说，家里一切事这老太却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老头和她身上衣物都干干净净的。她的青蓝布的头巾和斜襟罩衫及围裙清清爽爽的，她应该是习惯了年轻时一贯以来的服饰了，依然如此打扮。
夏天来了，某日，我又去婆婆家。见老头独自一人坐在他家门前的椅子上，神情木然，另一张椅子，空着。他家的门框上贴着一些画有经符的纸。婆婆说：“老太走了”。我惊问：“她不是身体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她又说：“这不夏天热吗？要开空调，老太可能不会用遥控板，怎么也启动不了空调，她就搬了凳子，放到床上，人踩上床又爬上凳子，准备去拨弄下插座的，这么老了，哪来的脚劲，一下子就摔了下来，摔下来她觉得只有屁股和腿那有点疼，但还能瘸腿走路的，其他没事，就没和子女说，瞎老头反正啥也看不到，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过了两三天，她突然就死了。这不丧事都办完了。只是苦了这瞎老头了，往后可怎么办？”
后来听说，老头的两儿两女，商量着轮流来给老父亲送饭洗衣。他们一般是，轮到谁，谁就早上来送一趟饭菜，到晚上再来一趟，收拾下家里，让老头早早上床躺着后就回家了。如此，没多久，子女也疲于奔命，自己家估计也是一堆事，忙不过来了。于是又一起商量，干脆出钱用个人管老父亲的三餐和打扫吧。于是找到了大院里住着的另一个72岁的，看起来比较清健的老头，一月给他2800元，反正他自己吃啥，就给瞎老头盛一份过去，离得近，也就几十米的距离。
如此过了一阵，清健老头不想干了，他说太脏了，说瞎老头不是仅仅端三餐的事了，他行动不便，也看不见，经常在家里随处大便，客厅里，床边，门口，反正是个能蹲下的地方，他就能方便了，就是不去马桶那拉。于是又回到了子女轮流送饭的状态。。。
冬天又来了，那日我在婆婆家的门前坐着晒太阳看手机，只听得隔壁一阵敲击的声音，应该是拐杖击打地面或者桌椅的声音，并有嚎泣：“老太婆啊，老太婆啊，你怎么扔下我不管了呢。。”令人心酸。他内心得有多思念老妻啊。。。
婆婆说：“瞎老头不知道能不能吃着年夜饭了。“我问：“他没事吧？”婆婆说：‘没事，早上他女儿还在的，天天有人来的。“
又是一年过年了，吃年夜饭时，见他家也是一大家子人都在瞎老头那团聚，热热闹闹的。我想，老头看来还是活得好好的吧？至少并不如我婆婆所预料的活不到新年。。。
阳春三月，春风和暖，一切从萧条里恢复了生机。那天，再去婆婆家，见隔壁的门紧闭，门上新年贴的春联已经扯去，门框上又贴上了那些画着经符的纸。老头也走了。熬过了冬天，他终是支撑不了太久，在春天里走了。
眼前浮现出那两只沧桑的干枯的手轻握，阳光下相携。从年轻到迟暮，他们一起走过了六十多年，一路上多的是风雨，艰辛，愁苦。少年夫妻老来伴，哪怕嘴上抱怨着，行动却满是关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的生活里许是从不提到爱情，不知道这句话，却用行动相依相伴，相辅相佐的走完了这一生。最真实的感情往往最普通，融在每个平常的日子里吧。他们终于又相聚了，在天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