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囚衣上标着139号号牌的封华,却并不像其他犯人听到召唤时那样激动,他甚至没有加快自己的脚步,而是略有迟疑。
他进来第六年了,还有一年,他就可以恢复自由。
但这是六年来第一次有家人要见他。
作为经济犯,狱警们对他并不苛刻,何况家人打点一直丰盛,只是好奇问起为何从未有家人探视时,封华也总是垂头不语。
因此跟在他身后的狱警小张好奇的朝7号窗口外张望。
窗口外坐着的年轻男人,有着一张酷似年轻明星的脸,即使是在这铁灰色基调的严肃空间里,也是足够引人侧目的存在。
但更让人觉得特别的是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看人时似乎表情温和,但抬头间,那眼神但却有着难以回避的洞穿一切的犀利。
小张暗想,他倒是很适合做警察。
他终于想起第一眼时的隐隐熟悉感来自何方——那年轻男人的脸,和身边的囚犯老头封华有几分挂相。
封华在指定的位子坐下,他也注视着玻璃外的那个人,他的儿子封信。
他们竟然已经六年未见。
他猜想封信恨他,因为封寻。
最初的时候,他也恨自己,恨到觉得自己今日处境是罪有应得。
但是日子太长,活着的人太容易寂寞,渐渐的他已经想不起女儿的笑语和眼泪,那些感觉在渐渐远离,他现在只渴望回到自由的那方蓝天。
他注视着儿子,眼睛里慢慢浮出一些欣喜和激动,更多的是犹豫和怀疑。
封信也注视着父亲。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尖在不争气的微微颤抖,他极力掩饰着这种失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握出异样的白。
不是单纯的恨,也不是简单的爱。
那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头发已经显出花白,皱纹也刻进眼角,在貌似温和谦卑下的眼神,依然能捕捉到一线昔日的专横霸道。
就是这样的专横无情,害死了封寻。
想到封寻,他猛的闭了一下眼睛。
“要好好的活下去,像最健康的狮子,在阳光下散步,在森林里打盹,不害怕,不内疚,也不恐惧。”
整理封寻的遗物时,他翻到一本她爱读的外国小说,里面有一段这样的句子,她用红笔划了线,纤细的字体在边上写着:哥哥。
边上是个大大的笑脸。
他无视了她的愿望,一意孤行的以恨为剑,走进了阳光永不升起的黑暗之城里。
捱过心里几秒痛苦的痉挛,他慢慢的睁开眼睛,已经恢复平静。
封华把儿子反应都看在眼里,更増几分狐疑。
两人都拿着话筒,却迟迟没有发声。操心的小张在一边看表,很快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会见时间难得又紧迫,谁不是争先恐后的说,这里倒好,一直在大眼瞪小眼。
”爸。“终于还是封信打破了沉默。
”嗯,你长大了。“封华松下一口气。
”你老了。“封信不动声色。
”你妈的墓每年都去扫过吗?“这是封华最挂念的事。
”嗯。“
”奶奶呢?“
”嗯。“
都没提封寻,也没提爷爷,名为父子,彼此间却有着那么多不可触碰。
再次沉默。
探视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分钟,小张提醒。
”爸,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您。“仿佛下定了决心,封信慢慢的把话筒贴紧自己的脸。
“什么?“封华问。
“当年,你害死了阿寻后,我恨你,恨到想要杀了你。“封信轻声的,却一字一字,让每个音都清楚的传进封华的耳里。
他看着封华突然间扭曲的脸。
封华怒火翻涌。
即使是封寻出事后那些天,封信也从未这样大逆不道的直接攻击过父亲。
”但我更恨我自己,我竟然没有勇气杀了你,我甚至不敢像现在这样,大声的说出我有多恨你。“封信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小张惊讶的看到,这个一直表面平静温和的年轻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涌现出那么多直接汹涌的情绪。
“所以,我做了一件事,我偷偷摸摸的找了一个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家里很有权势,施了一点点压,就让您判了七年。虽然当时您确实有重大的税务问题和其他经济问题,我不多此一举,您可能也会判刑。但我那么不放心,怕您神通广大会安全脱罪。“
封华猛的站了起来,双目怒张,嘴里发出咯咯咯的可怕异响。
六年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当年无论怎样托关系,散家财,仍然被判了重刑。
然而,真相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