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用细硼砂压实的马路把村子分成两部
分，西面是整个村庄，东面则是乡亲们赖以
生存的土地。我和这条路接触最频繁的季
节，当数春天和秋天，春种秋收，不管是种
还是收，都要穿过这长长的马路。路有多长呢？我不知道。
12岁之前，我从来没有走出过村子。所以在
挖野菜时，不安分的眼睛望着马路的南北两
端，心里总在想：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12岁之后，第一次去新华书店，和同学们骑
上刚学会不久的自行车一路向南，飞奔在宽
阔平坦的马路上，肆意驰骋。我兴奋不已，
那长而陡的上坡路锻炼着我的耐力；那过往
机动车掀起的浓浓烟尘打败不了我的意志；
还有那长达半小时的路程不过是童话故事中
必然的考验。
上了坡，在路的西侧，高高的山岗上有一片
密密麻麻的松林，松林里隐隐约约藏着几座
孤坟，茂密的树枝遮遮掩掩中透着些许诡
异，原本的快乐之旅增添了几分心惊。“快
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刚刚登上坡顶顾不
上休整的我们，头也不敢抬飞奔下坡，直到
进入书店，我们还是心惊不已。
以后再路过这里，心里似乎留下了后遗症，
莫名地心慌，加快脚步迅速离开。虽如此，
还是拦不住向书店奔跑的脚步！
我家有好几年的时间都在养鸡，饲养的鸡不过百只，每日鸡蛋不出村子就被销售一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部在这小小的精灵身上。当饲养的鸡增加到几百只时，鸡蛋的销路就成了问题，母亲决定出村贩卖，南边城区毋庸置疑地成为最佳地点。
每日早晨，母亲把那辆“二八”自行车推到房
门口，两只水梢（铁制水桶）装上鸡蛋，每
装一层鸡蛋便铺上一层木屑，直到两只水梢
都装满。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横绑着一根粗壮
的圆木棒，母亲拎起一只水梢，用一根粗绳
绑紧，再拎起另一桶用同一条绳子绑在另一
侧，末了，把两边的桶都拽一拽，生怕哪边
不结实会掉下来打碎桶里的希望。
一次，她生病了，家里的鸡蛋积压得过多，
她硬着头皮把水梢装上鸡蛋，让我扶住车
子，吃力地把桶绑在车上。看到喘着粗气的
母亲，我决定和母亲一起去卖鸡蛋。
母亲一直扶住后座，推着自行车瘦小的我心
中安稳了不少。上坡时，母亲和我互换了位
置。随着坡路变陡，我在后面推着自行车越
来越困难，车子一点点变慢……在我擦汗
时，瞥见车把上母亲紧紧握着的泛白的双
手，还有咬牙坚持的嘴巴，而一枚在她额间
的汗珠，被太阳照得晶莹光亮，如同世间罕
见的珠宝……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村里人已经骑摩托、坐
汽车了，那条马路铺上了沥青路面。我们家
也添了辆摩托车，母亲往来在路上也轻松
了。
我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休息的时候才能坐着汽车回到家里。不知是泪水太多还是太矫情，每次坐上汽车，在车子启动的刹那，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心头莫名地疼，直到过了那段长长的坡路，直到过了那片浓密的松林，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又一桢桢景物刻进了心中！
一次，由于自己工作上的疏忽，在没有银行
授权的情况下，给客户结了款，致使单位损
失了大约五千元，我顿时不知所措，这大概
是我半年的工资啊！我懊恼地逃回家里，每
日里用不停歇地劳动来惩罚自己。母亲渐渐
发现问题，在她的逼问下，我才支支吾吾地
交待了事情始末，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我的情绪平复后，母亲才开口：“孩子，真
正的人生路你才刚刚起步，在这条路上哪有
平平坦坦？它也会有陡坡，也会暴土扬尘，
也会在角落里埋藏着几座骇人的孤坟，如果
你害怕了，那注定走不远，你要经得起考
验，才能一马平川，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
题，这件事情回去和领导说钱款我们来
赔！”不等母亲说完，我的眼泪簌簌地掉下
来……
好多年过去了，从前的马路——在我眼里是我们的求生路，我的求知路，经过不断地修整，越来越宽，越来越长，我还是奔波在路上，是此路，也是彼路。
我的孩子也踏在路上，这条路通向哪里我们都不知道，但我会告诉她：长长的路，慢慢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