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张涵 实习记者/李晶晶 袁思檬 胡安墉
编辑/杨宝璐
被水淹没的江洲镇
55岁的桑昌斌正在渡口等最后一趟渡船回江洲岛,前一天,他刚把母亲送到九江市区的家。截止到7月14日下午,江洲镇的老幼居民基本已撤离完毕,留下来的都是抗洪的青壮年岛民,以及前来支援抗洪的军队。
这是一个四面环水,出行只能靠船的小岛。圩内最高点海拔只有20米,最低点14.5米,岛上充满了常年与洪水抗争的痕迹,岛上每200米就建有一个哨岗,堤岸堆着大片为装沙袋而准备的沙和碎石,在不少村民的家里,家具上还有被1998年洪水泡过的印记。
19.5米的警戒线水位是这座小岛敏感的神经。今年7月4日以来,长江中下游干流沿线持续出现暴雨到大暴雨。赣北和赣中部地区的降雨总量达到往常的3倍以上。短短6天,九江站水位上涨了3.31米。7月12日,长江九江站水位达到22.81米,江洲镇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了撤离通知,要求未满18周岁的未成年人及65以上的老人分批撤离,18-65岁之间的劳动力则留下来抗洪。
九江市江洲镇在家常住人口仅有7000余人,且多为留守老人和妇女,实际全部可用劳动力不足1000人。洪水袭来时,江洲镇政府发布公开信号召在外游子回乡抗洪,公开信发布之后,先后有4000余名在外打工的江洲镇人,逆着洪流赶回了家乡。
岛上的大片农田被淹
回乡抗洪
7月15日下午,郑义带着他的救援团队,把车开上了从新港镇开往江洲镇的轮渡。
郑义是九江人,在广东经营一家服装公司。7月13日上午,他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家里发洪水了。
本来他生意正忙,那几天正在准备一场直播。郑义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员工集合起来,提出想回九江支援抗洪,并询问大家意思,大家一致通过了他的提议,签了免责书,按上手印。
七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郑义是九江人,罗明申则是江洲镇人,从小在岛上长大,直到念高中才去了九江市区,其他成员来自云南和广东。
从广东回江洲镇,有八百多公里,他们开了两台车,花了10个多小时才到,行李往九江市区的宾馆一放,车上只载着横幅、帐篷、食物和水,就冲向了通往江洲镇的渡口。
郑义家并不在江洲镇,但在九江读中学时,好几个哥们儿都是江洲来的,以前他不止一次去江洲镇找朋友玩,上了岛,看见曾经玩耍的堤坝已经变成救灾现场。他有些后悔,怪自己错过了家乡灾情最紧急的时刻。
彼时,连日阴雨的江洲镇见了太阳,水位也已停止上涨,但渡口旁的渡口超市和三圣寺,仍有整整一层楼淹没在洪水之中。渡口边的树干上显示着洪水过境的痕迹——水位稍稍下降了一点。
平时每隔一个小时才有一辆渡船的渡口如今异乎寻常地忙碌,两艘渡船不间断地来回运送抗洪救灾的人。
郑义一行从九江市区买了几十箱矿泉水和泡面,考虑到岛上支援抗洪的武警来自北方,又找包子店买了两箱馒头。他们的支援热情而没有章法——打听到哪里有武警驻扎的营地,三台车就往哪儿奔,留下一部分物资再继续去下一个营地。有时一股脑把物资都卸在了一个营地,才想起下个地点没东西发了,于是再跑到镇上超市再买一轮。
江洲镇面积不大,只有108平方公里,但路却不那么好走,有部分靠近河边的路段和农田都被洪水淹没,只能蹚水过,水深过了腰,郑义一边蹚水,一边录了视频发在网上。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告诉记者,其实有很多江洲镇的朋友就在周边城市工作,但洪水来袭,很多人却没回来。这让他有些生气,“我就想通过视频的形式告诉他们,看看你们家淹了,快回来。”
岛上的年轻劳动力匮乏,一旦堤破了挡都挡不住。而江洲镇长大的年轻人大部分是具有防汛经验的,“有些人对洪水习以为常了,不再回来”。
官兵在现场抗洪抢险
见惯洪水的小镇
不少人没回来,是觉得这次洪灾不算严重。此次江洲镇大堤并未决口,只是因为降雨量大,而在部分地区形成内涝。
沿着河堤开车走一圈,郑义发现,很多年纪超过65岁的老人还在家里呆着,没跟大部队撤离。他们上前询问,老人家的解释是“水离98年还差得远”。
那一年,不少村民家的土砖房被洪水冲毁,如今岛上的房子大多为混凝土结构的两层或三层楼房,分布在农田两侧或地势较高的堤坝上。
对于二十多年前那场特大洪水的记忆,是他们判断危险程度的标准之一。
1998年特大洪水的时候,江洲镇曾发生决堤。那年罗明申才两岁,他家的土砖房被洪水冲毁,位于堤坝附近的外婆家地势较高,洪水只到门口的台阶,罗明申便搬到了外婆家住。
对于那场洪水的其他记忆已经模糊,只有一张老照片刻录着往事:儿时的他站在决堤口前,河水浑浊。那是当时去采访的一名记者帮他拍的。
7月12日14时,长江九江站水位达到22.81米,这是有记录以来的历史第二高水位,仅次于1998年。据柴桑区一名宣传部人员介绍,自1998年,江洲镇共发生过7次超过警戒水位的情况,上一次是在2019年。
央得豪今年67岁,家住团洲村,在镇上的第二道堤坝沿岸。7月8日,央得豪接到村里电话,让去江边巡堤,他意识到今年的洪水要来了。
12日,村里通知央得豪撤离,但他没有离开。他记得1998年洪水来了的时候,水涨到很高,距离自家门前的马路只有不到一米,而今年江水还没有淹过堤岸两旁的玉米地。
央得豪的家地势相对较高,他觉得自家的房子应该不太危险。他想守在家里把2亩玉米收完。虽然洪水没有涨上岸,但由于雨水过多,有些玉米剥开已经发白。
大堤全长34.56千米。岛上充满了与洪水抗争的痕迹。河堤旁堆着从长江抽上来的沙,以便江水上涨的时候加高堤坝。每隔200米就建有一座哨所,从前是雨棚搭建而成,从前年开始改成了砖混结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岛上分布有很多用于抽水、防止内涝的电站。加固大堤和护坡更是岛上的日常工作,几乎每户家庭都有人参加过抗洪工作,懂得如何巡堤、抢险。
一般情况下,当九江站水位到达19.5米的时候,江洲镇的防汛人员就会召开动员大会,为防汛作准备。6个指挥所,16个抢险大队,所有的村干部都要上堤。晚上堤坝会通电,方便巡堤。
据该工作人员介绍,平日在堤上参加防汛值守的有2000余人,每天上堤的人,连村民带武警得有3000多人。由于江洲镇尚未发生溃口,防汛以人力加固堤坝为主。
罗明申的父亲在镇上的水利部门工作,从小看着父亲从事防汛工作,罗明申也学会了巡堤。每当水位涨到警戒线的时候,村里就要通知每家每户轮流值班。
巡堤值守时,村民们均手持一根木棍,那是用来探测土方有没有渗水、流沙的。一旦发现渗水要马上汇报给上级,随后会安排人员挖沟把水排出来。巡堤以小组为单位,一个小组负责500米的堤坝,两个人为一组,每次工作12小时。每隔一小时,小组的两名村民就要把责任范围内的堤坝转上一趟。
当水位超过了警戒线时,就会有军队来支援。村民们主要负责巡堤,但更专业的工作例如打桩、铺防浪布则由武警、消防部队等来负责。
截至7月15日,共有1500名官兵在江洲镇上参与抗洪抢险,共完成加固堤坝15100米,装沙袋197100袋,疏通排水沟4810米。但工作远远还没到能停止的时候,7月16日,江洲镇的北堤上仍有沙袋源源不断地垒上来,部队官兵继续加高大堤、铺设防浪布,为可能到来的第二次洪峰做准备。
在江洲镇,每当洪水来袭,村民们都要排班值守
水未退下,人已回家
开车穿行在岛上的小路时,罗明申童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江洲镇南边的堤坝是最高的,站在南堤向北看去,江洲镇就像个盆地。罗明申记得,往年雨水多的时候,地势低的田里甚至会形成一片湖。枯水季的时候,北堤附近会露出一大片沙滩,有人在那里骑马。
那曾是他小时候的乐园。以前,罗明申常和朋友一起下河摸鱼、抓泥鳅,上树掏鸟蛋。
以前镇上还有四五家网吧,他清楚地记得它们曾经的位置。以前上学的时候,“天天来上网,然后被我妈拎着耳朵回去”。后来他渐渐长大,岛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只有过年的时候,人气才会在小岛上聚拢。
但他的奶奶和父亲都在岛上住着,不愿离开。之前,他接奶奶去九江市区住了几天,刚住两天,老人就待不住了,非要回去,“我牌友找我回去打麻将”。
罗明申理解老人对于小岛的眷恋,那是和城市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节奏,如果没有频繁的洪水,这里有着别于城市的舒适与惬意,多年前盖房子时,央得豪一眼就选中了堤上的一块地,这里冬暖夏凉,屋两头的门一开,屋里就流动着夹杂着水汽的穿堂风。
即便洪水袭来,大家最挂念的,还是家里的粮食和蔬菜。
被迫撤离的第四天,袁桂琴就迫不及待地提着两袋衣服搭上了回江洲岛的渡船。她惦记着家里的两只鸡,撤离的时候鸡带不走,她只能暂时把鸡圈在二楼的屋里。
水位稍稍退下去,不少撤离的老人就迫不及待地返岛,回家查探情况。这里有他们的田圃、养殖场,和还未收完的庄稼。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郑义、袁桂琴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