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郁的杏林中,枝叶招展,中天的日光下,光影婆娑。孔子正在唾沫横飞的讲课,他欣赏的目光从一个个优秀学生身上掠过,聚精会神的子夏,呆若木鸡的颜回,生灵活现的子贡,坐立不安的子路,埋头睡觉的子我。等等,怎么,埋头睡觉,上我的课你敢埋头睡觉,子我,你给我站起来。
子我迷迷糊糊站起来,腿还是僵着的,有点弯不回来,成为名副其实的僵尸。孔子一看他这幅德行,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孔子虽然喜欢发牢骚,但不喜欢骂人。发牢骚和骂人的区别在于,发牢骚显得有内涵,骂人却显得很野,很没有文化。孔子博览群书,吃一碗文化饭,轻易不骂人。如果骂了人,肯定是气急了。
孔子骂的很有水平:“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这句话成为三千年来所有老师骂学生出镜率最高的词汇,没有之一。也不管该老师是不是也像孔子一样博学多闻,反正这句骂人话出口没商量。后面还跟一句“死狗扶不上墙。”或曰,子我不就是大白天睡个觉,问题有这么严重么。汉代王充就在《论衡》给子我抱过不平。他说:“大白天睡觉虽然不对,但只是小错误,而朽木粪土,却是败毁不可复成之物,这是大错误。犯了一点小错就给他记大过,上纲上线,这么做合适吗。能让人信服吗”
不能说王充说的不对。因为孔子在骂完子我以后跟学生们解释了自己的失态之举:“我太气愤了,我气得太厉害了,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但是我骂他管用吗,不管用。无论我怎么骂,他都是花岗岩脑袋。以前我认识一个人,是听他说话就相信他会照着做。现在我认识一个人,是听他说话还得观察他怎么做。是子我让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就是说,孔子气的不是子我睡觉,而是他口口声声跟人说,白天睡觉不好,白天睡觉浪费时间,人生苦短,应当努力奋发。自己却说到做不到,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子我上课不仅睡觉,而且还跟孔子顶嘴,专门问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为难孔子,孔子好几次都被他问的下不来台。有一次他问孔子:“三年的居丧守孝时间,未免太长了吧。作为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君子,三年不参加礼仪活动,对礼就会生疏;三年不练习音乐,对音乐就会忘记。旧的粮食吃完了,新的粮食也已收割,一年一换的打火木也已经轮了一回。守孝嘛,我觉得一年就可以了。”
孔子并没有正面回答宰予,而是反问他:“父母去世了,没有满三年的守孝期限,就吃大米,穿绸缎,你安心吗?”宰予回答说:“我有啥不安心的(是你老人家于心不安吧)。”孔子很不高兴:“你安心,你就去这样做吧。君子守孝期间,吃饭吃不出味道,听音乐不感到快乐,起卧不安心,所以才不这样做。如今你安心,你就这样做好了。”等到宰予起身出去后,孔子痛心地摇头叹息:“宰予这个人,真没有仁爱之心。儿女出生后,需要三年才能脱离父母亲的怀抱。父母亲去世后守孝三年,是天下所有人都应该遵行的规则,宰予就难道没有得到过父母亲三年的护爱吗?”
春秋时期的大米可是珍稀食品,只有上等身份的人才吃的上。鲁僖公三十年,周天子让周公阅去鲁国视察工作,接风宴上就有大米:“白黑,形盐”。白的就是稻米,黑的就是糜子(小米的一种,色黑),都是剥了皮熬的粥。形盐就是雕刻成虎形的结晶盐。这让周公阅很感动,这接待规格也有点太高了吧,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荐五味,羞嘉谷,吾何以堪之)。因此孔子这里说的吃大米穿绸缎只是假设,意即一个守孝之人不能在守孝期间贪图享乐。事实上子我当时有没有吃过大米都是个问号。
又一次宰我问孔子:“夫子,如果有个仁者,有人骗他说井里掉进另一个仁者,他会跳下去救人吗。”孔子语重心长的说:“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一个君子,你可以当面弄死他,但不能背后陷害他。你可以欺骗他,但不能愚弄他。”何谓欺骗,就是隐藏真相,把假的说成真的,把没的说成有的,让你相信。何谓愚弄,就是真相就在面前,但是唬弄你接受错误的处理方式。孔子意思是说,如果井里没有掉进人,但是你却骗我掉进了人,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井里真的掉进了人,你却唬弄我跳下去救,我是不会照办的。
子我专业课上的很不好,什么六艺六经等等一概不学,却对怪力乱神情有独钟。有一次他问孔子:“书上说黄帝活了三百岁,可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人的寿命只有一百岁,那么黄帝是人还是神啊。”孔子说:“书上写的很对,是你理解错误。黄帝实际上也是人,只活了一百岁,可是他的道德教化了人民一百年,人民想念了他一百年,正好三百年。”这件事还有一种说法比较靠谱,《史记》记载的,孔子根本就没拾这茬,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小予啊,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因为孔子做学问的原则很明确,“拒谈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因此他对子我的提问尽量不回答,或者以正道回答,而不往怪力乱神的路子上扯。
孔子在卫国滞留期间,齐国准备攻打鲁国,孔子为了保卫家园,派出两路人马进入齐国进行离间和反间。一路是明的,子贡,劝说田常不打鲁国而打吴国,这个工程量很大,田常又是枭雄之徒,孔子怕子贡一个人完不成任务,派出比子贡更厉害的子我去了齐国,帮助其他反对力量给田常添堵,在国内掣肘田常。
子我做到临淄宰,就是首都市长,是齐简公身边的红人,跟田常分庭抗礼,二人很不对付。整日明争暗斗,齐简公的司机班班长(御鞅,御,驾车,鞅,套在马脖子上的皮带)就跟简公说:“一山难容二虎。现在田常和子我斗得你死我活。您应该早做决断,在他俩之间二选一。您看该支持谁,放弃谁”。齐简公说:“你不懂,这叫权术。我要的就是他们二人的互不相容”。
此时范蠡入了田常门下,子我觉得干掉田常的机会来了,遂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敲开了范蠡的门。跟范蠡密谋:“范蠡,说个事。我想把田氏家族都灭了,你看咋样”。范蠡说:“好啊,我也正有此意”。当天晚上范蠡一路小跑到了田常家告密:“宰我想把你们一家子宰了,你要不先下手为强,立马大祸临头”。田常一听有道理,打听到子我在齐简公宫殿里加班,马上带了兄弟四个赶着马车去杀子我,不想子我事先得到风声,把大门关了。
齐简公一看田氏家族居然攻打自己,以为他们要造反,遂点兵派将准备攻打田常,不想被身边人拦住:“国君您别被人蒙蔽了。田常杀的是子我,不是你”。简公一听放了心,把人马遣散了。子我本来约好三军,不见旌节不要出来。结果这个消息被范蠡事先得到报告了田常,田常已经攻占了齐简公的宫殿,遂拿着旌节把这些人指挥起来,反攻子我,子我大败,狼狈出逃,追及被杀,夷灭三族。
田常一看子我战败,兵权又在自己手里,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立马带人将齐简公一并抓了,从首都临淄抓到田常的封地徐州。齐简公临终叹息:“我要是早听御鞅的话,不会有今天的下场”。随后被杀,田常立其弟为平公,独掌朝权。
从本心而言,孔子对子我是非常看好的,他对子我的批评,是恨铁不成钢。子我的缺点,就是不行正道,喜欢剑走偏锋。但是孔子深知阴谋是把双刃剑,磨刀恨不利,利恐伤人指。要是子我正大光明带兵攻打田常,胜负还是未知之数。可是他却靠游说田常红人范蠡搞反间,这就走了一步错棋。
反观子我的对手田常,行的却是正大光明之道。开始为了跟子我争权,大斗出贷,小斗收本,因此赢得民心。干掉齐简公之后,马上将以前齐国侵占鲁国和卫国的土地归还,修功行赏,亲于百姓。跟齐平公说:“人们都喜欢有人对他好,谁对他好他就感谢谁,这个好人您当。人们都不喜欢受惩罚,谁对他不好他们就恨谁,这个恶人我当”。但人心普遍畏祸大于感恩,因此没几年,齐政尽归田常。
子我被杀这一年,颜回病逝,次年子路战死,再过一年,丘山崩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