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涛:腊肉人生
个人简介:崔涛,笔名“风月先生”,河北廊坊人,国家公务员(公安),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2020·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小说组获奖作者。
一晃就又到秋天了。
从没觉着时间过得似现在这样快。像期待日食的懵懂孩子,来不及准备好烛烟熏黑的玻璃片,就已经天光大亮;像守候流星的执着少年,还没决定最该许哪个愿望,它却划过夜空湮没于地平线。
檐下挂了一排用绳穿了的腊肉,在秋风中摇摆不定,一天比一天萎缩、一天比一天黯淡。
无所事事时偶尔会打开电视,消磨本就难于把握的时间,入眼的多是些娇柔靓丽的“小鲜肉”们。于是故作悠闲地点上支烟,却一时间忘了吞吐。心说:其实,谁还没年轻过——自慰,抑或自嘲。
年轻有年轻的好。少时的我格外顽劣,整日乐趣就在于搞些招猫逗狗的恶作剧,长辈们最多是哭笑不得地吼上几句,然后把他们的道理和着口水啐进耳朵,直到我垂头说“再不敢了”才大度地挥挥手说滚蛋吧。
之后,我还是我。
年轻有年轻的不好。小孩儿的过失容易得到谅解,甚至是大人眼中的一种可爱。而随着不断长大,他的一言一行就越来越容易让人们武断地对其品性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下个定论。所以成长,也是逐渐失去率真本性的历程,只为迎合他人的好恶。很多做对的事情未必都是为自己而做,为自己做的事情又往往成为他们眼中的错。因为人们都在等着看你蜕变成他们理想的模样。
就像一条毛虫,从做茧自缚到破茧而出,苦苦的,只为期待成蝶。其实成蝶又如何?他人眼中的绚丽或许就是你心头的酸楚。我们竭力从血水中爬出来,感受到这世上第一缕曙光带来的一个承诺——生命。然而这已是全部,再没一点儿多余的恩赐。咿咿呀呀地摇晃着爬起,迈出蹒跚的第一步时,除了开始变得越来越强,也渐渐领悟:跪在世界的面前,渺小的不如一粒连自己也认不出的沙;站在世界的面前,不管如何吃力,把它装在心胸中或是踩在脚下,也还显得绰绰有余。回顾过往的岁月,才发现留在身后崎岖的归路和步履维艰的足迹,会使人感慨自己还坚强地活着。再看那缥隐若现的前途,始终清晰地透射着生命的光:它从没欺骗过谁,只是取决于你是否在追寻着光的方向。
躺在溪流中圆滑的石头,在阳光和水波下显得斑斓夺目,却被冲刷没了原始的风采;深埋山中的钻石,安静得和其他顽石没什么两样,可一见天日就有了不菲的价值,且那棱角折射出绚丽的光彩。也曾因自己的稚嫩和他人眼中的不屑感到卑微惶恐,如今却要为还残存着一点年少的轻狂不羁而骄傲了。之所以说是“残存”,毕竟人是群体动物,做事可以特立独行,待人还是尽量中规中矩些的好。所以也会有意识地改善自己的言行举止,使之与身份相符。好像被人夸时,再没了少年时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淡然一笑,偶尔还会调侃几句,使自己显得成熟大度一点。
成熟的男人应该懂得聆听。关于自己的,对赞誉淡然一笑,对微词也淡然一笑,之后选择忘记或铭记;关于别人的,与你分享快乐,就让它加倍。想你分担哀伤,就让它减半。所以成熟的男人,还应该学会安慰,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
其实文人最需要安慰,特别是自我的释怀。因为他们都是趋于感性的,越是感性就越容易感伤。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春秋更迭、悲欢离合都能激起他们心中情感的波澜,所以才有那么多流传至今的为了一见钟情的人而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甚至郁郁而终之类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昨天还为梦见搂着暗恋的女孩看大海、数星星的浪漫而笑醒,今天却因梦中想逃却跑不快、逃不掉,想抓却看不清、摸不到而空余醒来眼角的泪痕。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情对他们越来越像一种难于愈合的伤。那就不如想开点儿、理性点儿,有资格的时候有勇气回过头去把握住错过的人,没资格的时候,也能克制情感宣泄而去祝福心里惦念的人,就好。今生错过的人,或许是因为前世还没有修完的缘分。既然不能像爱人一样呵护,那就像亲人一样眷顾。无需使人明白这心思,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只要能让她(他)剥脱烦恼、展露笑靥就行了。
上学时喜欢听歌,每天都要戴着耳机听很久。工作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没了这个嗜好或需求,除了开车。喜欢独自开着车,去跑一段距离终点很远的路,一首接一首地放着音乐,脑子伴随着歌声游离于或浪漫或伤感的回忆和幻想中,很放松很享受。听的,仍是上学时的那些歌。听老歌,大概因为沉醉其中就好像找回少年的自己,而且也渐渐明白了那些当初似懂非懂的歌词。
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曾经唱着自己喜欢的歌的人们已然容颜不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老去。那些成为自己喜欢的武侠小说的主人公,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气贯长虹、力挽狂澜、英雄救美、儿女情长的梦想越来越缥缈、虚无,而兑现于身的却是油盐酱醋、吃喝拉撒的琐事。
于是,在不开车时,就用笔去写,宣泄积压已久的心潮,萃取人生过往的积淀,描绘梦幻多彩的爱情。每一个文字,都是心弦触动时跃出的音符,再用那些难忘的回忆和深彻的感悟把它们编织在一起,最终化为指尖汩汩而出的美妙旋律。
至于写作,非我本业。那就难免招致些非议,因为身边的人无不盼我能踏踏实实地走好、走对每一步,不出纰漏。我的所为恐怕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既然做出选择就势必有两种结果:对与错。可评判对错的标准却未必都是一成不变的。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只是个俗人,一生中做那么多事情,少不了有错,“对”才显得难能可贵。还能坚持,或许就是因为心里残存着的那一点轻狂不羁吧。
说到写作,读中学时有个六十来岁叫宋美英的语文老师,认为我有这方面的潜质,循循善诱,苦心栽培,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兴趣。一直以为她是为人师表的典范,至今感恩不忘。后来换了几个老师,彼此沟通不畅,就慢慢荒废了。工作以后从事一些枯燥单调、流于形式的公文写作,压抑久了才萌生写点什么一抒胸臆的念头。我自知不适合做那种纯粹意义上的文人,因为我缺乏他们甘于寂寞的韧性和笔耕不辍的耐性,全凭意气。
经常跑步的公园里,常见一大爷坐在那偏僻角落的石凳上,手里把着个播放机放着京戏或评戏,他闭着眼,跟着一起咿咿呀呀地唱,还不错。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说您唱的水平够专业的了,干嘛不去登台亮亮相?他乐了,说我这两下子自己心里清楚,唱几嗓子就为过过瘾,登什么台?乐呵乐呵得了!
之于写作,我想我和他一样,心性使然,自娱自乐罢了。
腊肉们在秋风中摇摆。终于,有一块绑挂不牢摔在地上,被条渴盼已久的土狗不失时机地抢上去一口叼走,跑没了影。这块腊肉将何去何从,兴许会是一段故事。
不如就和那块腊肉一样,把自己活成一个传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