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5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厂的农民工在更衣室进行工间休息。车间是无尘室,上班时站立在岗位工作,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10分钟休息时间。
摘要
摄影是融科学技术、艺术、学术于一体的综合性语言。摄影的本体属性概括为六个方面:技术性、现场性、瞬间性、客观性、机遇性、选择性。
社会纪实专题摄影,是社会纪实摄影和专题摄影的合并项,是指利用图像为主要手段,对社会中的某一类人群和某一社会现象进行跟踪调查、研究,辅以文字、录音等工具,全面系统地揭示人群的生存状况或社会现象的本质。
自我身份认同是自己确认“我是谁?”
焦虑随时在炙烤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农民工因出色的工作,将中国制造名扬全球。作为拍照的农民工,这个自我身份的确认,让我向内观看,向深度观看,用社会纪实专题摄影,修正社会对农民工的偏见,掀开表象,挖掘内核。
摄影的本体属性
“摄影是唯一能够在世界任何地方都被理解的语言。”玛格南图片社摄影师布鲁诺·巴贝生动地阐释了摄影的魅力。
摄影,是将自己的知识、视觉修养、人生阅历等,融入到照片之中。摄影理论家李树峰将摄影的本体属性概括为六个方面:技术性、现场性、瞬间性、客观性、机遇性、选择性。
摄影的技术性是摄取与呈现物象的技能,是一套技能而不仅是知识体系;摄影的现场性要求摄影家到深处去,只有到深处去,才能拍到别人拍不到的东西;瞬间性即摄影师以瞬间代替过程,以局部代替整体,图像是否耐看、有力、与瞬间性密不可分。照片客观性与人类追求事物真相的强烈愿望相结合,影像不是现实生活本身,它只是生活的切片;机遇性是指要行动,日常生活中处处是摄影的机遇;选择性是指在选择中体现审美趣味、文化取向和价值判断,摄影是一连串的选择。
不论选择任何成像工具,能将摄影的本体属性做到最精致体现的摄影作品,才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劳动密集型时代
《碗柜》 2012年5月16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厂集体食堂的碗柜。
《食堂》 2018年6月22日,广东省东莞市。手机厂的集体食堂。
《茶杯柜》 2012年5月22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厂车间外的茶杯柜。
《集合》 2014年12月31日,广东省东莞市。纸品厂年终举办运动会时集合。
《集体宿舍》 2010年1月12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厂的集体宿舍,每间宿舍住10人。
《下班出厂》 2014年6月6日,广东省东莞市。玩具厂的农民工下班后走出工厂去宿舍。
《车间开关》 2014年12月5日,广东省东莞市。制衣厂车间的电源开关。
《车间》 2014年12月9日,广东省东莞市。手机厂的生产车间。
《出租屋水表》 2020年7月9日,广东省东莞市。出租屋外的水表,每间出租屋一块水表。
《开早会》 2015年5月4日,广东省东莞市。鞋厂的全体员工每周一早上集合开早会。
《出租屋电表》 2020年7月9日,广东省东莞市。出租屋外的电表,每间出租屋一块电表。
《交接班》 2014年6月24日,广东省东莞市。玩具厂实行两班倒,交接班时厂外的街道上全是人。
社会纪实专题摄影
摄影是融科学技术、艺术、学术于一体的综合性语言。
社会纪实摄影是具有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摄影者,秉承人道主义原则和人文关怀精神,深入社会生活,在了解并尊重被摄对象的前提下,对真实情景用图像再现。专题摄影是通过多幅照片来集中阐述一个主题,从而比较全面、深入地反映出事物的发展进程和结果,能够细致刻画人物的精神面貌。
社会纪实专题摄影,是社会纪实摄影和专题摄影的合并项,是指利用图像为主要手段,对社会中的某一类人群和某一社会现象进行跟踪调查、研究,辅以文字、录音等工具,全面系统地揭示人群的生存状况或社会现象的本质。
如何衡量社会纪实专题摄影的价值?历史价值是社会纪实专题摄影的终极价值。档案价值,优秀的社会纪实专题摄影一定是一份出色的社会档案,能同时提供多方面的时代信息。时间价值是另一个坐标,流逝的时间不会再现,图像却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让时间停留并保存下来。记录的深度,专题摄影对被拍摄对象关注的纵深度,愈深入愈有价值。记录的连贯性,持续不断的记录比偶尔回访更具有说服力,长时间的记录形成了连续性的时间价值。
社会纪实专题摄影的特点是记录当前,留给未来;魅力在于独立观察和思考;困难在于突破刻板印象和偏见。摄影师必须俯身贴地,记录常态生活。
自我身份认同
马克思说“人类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带来的就是“身份”。埃里克森指出,“个体社会化的主要任务就是建立一种稳定的身份感,这种身份感在这个人面临不同的情景转换时仍相对长期地维持。无法取得一种确定的身份就会造成身份弥散,它将使个体因恐惧被他人取代而不能做出承诺或进入(与他人的)紧密关系”。
自我身份认同是自己确认“我是谁?”。通过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个体可以明确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获得心理上的归属感和自我存在的意义,一旦个体无法认同某种身份,就会陷入认同危机之中,处于彷徨和焦虑状态。
人的一生,对别人的观察很多,对自己的观察很少,能经常进行自我认知,必是内心很强大的人。 每个人成长的不同阶段,都是在自我认知的基础上进行自我身份确认,然后超越当前,不断成长。
自我身份认同下的社会纪实专题摄影实践
影像,留存的是时空的瞬间切片。
从对相机的好奇,到拍摄工厂的员工活动,最后转向用相机记录自已和同事们在制造业中的常态生活,都缘于我打工生活的不安定。
我出生于湖北农村,高中毕业后到武警四川总队当兵三年,1995年退伍后就到广东打工,一直打工到今天。刚开始打工时,能找到工作就很不容易;后来,在经历了严查暂住证、九八年亚洲金融危机、2003年非典、2008年金融危机、2020年的新冠病毒肺炎等重要事件后,侥幸地仍在东莞打工和生活。
2000年之前,我在五家工厂打过工,不是老板炒我的鱿鱼,就是我跳槽了。那时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打工者,挣点钱回家盖房子、结婚、生孩子。我的自我身份认同和身边的工友完全一致:在生产线上干活的农民工。
生活是艰辛的,但我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自学电脑知识、人力资源管理。2000年应聘到东莞一家大型电子厂当主管,然后一直干到2012年。从2002年开始学习摄影,2006年开始系统地记录同事们的打工生活,直到今天,对东莞制造业农民工的打工生活记录,从未中断过。我的自我身份认同就是:记录打工生活的摄影农民工。
摄影农民工,必须要懂摄影。于是我开始系统地自学摄影,找专家点评自己的照片。又自学摄影史、社会学、人类学的相关知识。我希望自己的照片,能将技术性、现场性、瞬间性、客观性、机遇性、选择性等摄影的本体属性得到最佳的呈现。我希望自己的照片,系统、全面地呈现制造业农民工的常态生活,所以关注照片的历史价值、档案价值、时间价值、记录的深度、记录的连贯性。我希望自己的照片,是在清晰的自我身份认同下的社会纪实专题摄影。
作为农民工,要在农民和工人的身份之间不断地转换。25年的打工生活,我虽然进了城,但回不去村了。而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是进不了城、回不了村。作为农民工,他们用农村自给自足的经验、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的工业区奋斗,工业区以资本作为资产增值的主要手段,比他们用双手勤劳致富的手段要高效很多倍;他们从乡村以熟人为主的社会,转到工业区以契约为主的社会;他们从以血缘、地域为主的社会,转到工业区以相同价值观为主的社会;他们从以农耕经验主义为主的乡村,转到需要不断更新知识的工业区;他们在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与信息文明之间拧巴地生活着,无法用一种稳定的自我身份生活,就像埃里克森指出的:“无法取得一种确定的身份就会造成身份弥散,它将使个体因恐惧被他人取代而不能做出承诺或进入(与他人的)紧密关系”。
焦虑随时在炙烤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农民工因出色的工作,将中国制造名扬全球。作为拍照的农民工,这个自我身份的确认,让我向内观看,向深度观看,修正社会对农民工的偏见,掀开表象,挖掘内核。
打工生活
《艰难挤车》 2013年2月2日,广东省东莞市。春节前,长途汽车客运站人满为患,准备返乡的农民工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长安镇有120万常住人口,户籍人口不到6万人。
《女工郑婷》 2012年6月18日,广东省东莞市。手袋厂的女工郑婷来自广东省湛江市,19岁的她已经做车工3年了。
《擦鼻涕》 2018年3月30日,广东省东莞市。手机厂的女工站立在工位上操作。
《玩具厂女工》 2014年3月15日,广东省东莞市。玩具厂的女工在生产线上装配玩具,玩具厂属于劳动密集型工厂。
《女工的手》 2012年12月21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线厂的女工在生产线上劳动,她的工作就是用介刀削披锋,岗位三年不变。
《找工作的农民工》 2018年2月26日,广东省东莞市。从河南来的农民工,下长途车后在劳务派遣公司附近休息,等待安排进厂。
《看招工广告》 2017年2月6日,广东省东莞市。春节过后,工厂缺工人,从内地来的农民工在工业区外查看招工广告。
《读英语》 2011年1月1日,广东省东莞市。女工们利用业余时间,跟着老师在广场上大声朗读英语。她们不满足于在流水线上工作,自费学习英语,为未来转行做准备。
《拥吻》 2012年2月11日,广东省东莞市。年轻的农民工在超市外面吃炒板栗时拥吻。
《电话亭》 2016年6月1日,广东省东莞市。出租屋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农民工给在内地的家人打电话,电话费每分钟一角钱。
《烧饼摊》 2019年4月24日,广东省东莞市。工业区附近的马路上,曾经在工厂打工的妇女辞职后,边带孩子边卖烧饼。
《工友聚餐》 2009年11月12日,广东省东莞市。出租屋内,已经怀孕的女工准备辞工回内地,她邀请工友们到出租屋聚餐。
《吃晚饭》 2012年2月13日,广东省东莞市。工厂的大门外就是杂货店,下午下班后,打工者们边吃快餐边看电视,然后再加班。
《出租屋》 2015年6月30日,广东省东莞市。女工找到工作后,在原著居民的旧村租房居住。
《长途客车》 2011年10月30日,广东省东莞市。从深圳返回湖北的长途客车已经超载。
14年来,我拍摄了100万张图片,收集了500多斤照片,做了110多本与打工相关的手工书,还在不断地拓展各种可能,围绕着“打工”,我坚定地进行着探索。我将自己从2006年开始所拍摄的中国制造业农民工系列影像,归纳为自我身份认同下的社会纪实专题摄影实践。
自我身份认同下的社会纪实专题摄影是从未知开始的,从未知探索未知,发现事实,记录事实。我用长线思维,从纵向和横向两个方面做战略思考来记录打工时代。横向尽量关注多个类型的中国制造、广东制造和东莞制造业,纵向多关注打工者的打工生命周期、工厂的生命周期、工业区的生命周期。
人的一生中,最大的困难是战胜自己。挑战未来,机遇与风险同在。只有不断地突破自己,超越昨天的自己,才能会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