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洁不会这么做。
我心理很清楚。
她是个实用主义者,或许是因为她得到的太少,所以会更现实地考量问题。不用我说,她就会想如果夫妻俩都辞职,那经济上该怎么办?女儿该怎么办?就算要辞职,也要想好稳定的退路。
这么理性对于把握人生来说不吃亏。
但是少了那种冲动,总让人觉得有点缺憾。
方美贵还在研究这这份资产:“你让我来管这儿也行,乾源记有品牌有资源,只要想办法整合好了,一样是个网红。只要流量上来,到时候放出去连锁也不难,等融资进来,就可以推出去准备上市。袁老头不算太坑,这地方能弄好了,也能捞不少。”
她踢了踢柱子,有粉尘扑簌下落,皱了皱眉头:“就是形象得好好整整。”
我以手扶额:“就一家面馆,你就想到上市了?方总,你果然是强!”
现在看起来,乾源记唯一值钱的也就是这块百年的老牌子,还有一份与市政签的相对比较低廉稳定的长期租约——当然这份租约还是有巨大限制,否则别的不管,光把门面转租就能覆盖掉人员工资还能赚点。
好好经营,扭亏为盈或许勉强能做到,但你说未来怎么光明,那就属于画饼充饥。
“你别不信。”
方美贵瞪眼:“当初袁文博不也是一家小餐馆起家,做到今天这个规模。人家可以,你也可以。”
“那种机会可不容易再有。”
当时经济大发展,社会飞速前进,袁文博占到了风口,现在再想创业起家,可不像是以前那么容易。
“别人不行,我们一定能行。”
方美贵自信满满。
得。
又是个我们。
我哭笑不得。
刚才袁樱也是来个“我们要了”,方美贵这会儿来个“我们能行”,我怎么就和你们“我们”了?
“总而言之,我辞职信也交了。”
方美贵直接给我耍赖皮:“要是不请我当乾源记的总经理,你就对不起我这个朋友。”
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我辞职信还没交呢!
再说我也没答应要这个乾源记啊?就算是袁文博真是一番好意,这种一年亏百万的生意,我总得斟酌考虑要不要接受吧?怎么你们就一个个替我给做主了?
“我再考虑考虑……”
也不是没有心动。
乾源记这块老牌子有谁不喜欢,现在倾颓成这样,我爸都一直遗憾。要是能够把他重新做起来,也算是了一份心愿。
袁文博要是送别的什么,我可能不好意思接受,但拿这个来抵我在食物恋离职的补偿,我觉得也能说得过去。
甚至,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过无论如何,总得好好考虑再决定吧?
“不用考虑了!我帮你都考虑好了!”方美贵一挥手,霸气十足。
我想再劝她不辞职也晚了,以前还真不知道她脾气能有这么火爆。只能晚上请她吃了顿大排档,喝了半箱啤酒算是感谢,如果用崔洁的观点来看,这真是何苦来哉。
等与方美贵分开,我微醺穿过黑夜的街道,感受着秋夜的微风。
天气一天天的凉了,其实算下来,我在食物恋也不过就待了几个月。
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
到今天为止,不管怎么样是告一段落。
或者说……尘埃落定。
我心里浮现这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悲凉感。
我和崔洁曾经约定,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该离婚了。
这也拖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一直没有急切地推动这件事,是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不想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或许内心的深处,也会暗暗盼望崔洁能够回心转意。
虽然我也知道不可能。
我和崔洁,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我们对人生的看法完全不同的问题。
也许当我们在顺境时,能够一起并肩走一段,但当转折发生,就像是交叉线一样,过了这个交点,以后就愈行愈远。
就像是相逢在黑夜的海上,擦肩而过,从此天各一方,惟愿能记得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不知道是下了点小雨,还是凌晨的寒露,我抹了把脸颊。
——有点湿湿的。
我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崔洁正对门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寻找:“女儿呢?”
“没过来,崔妍带她睡了。”
崔洁给我倒了杯热水:“你以前不喝酒的。”
作为厨师,烟酒都对味觉有影响,我以前确实碰得少。今天被方美贵拖着多喝了几杯,虽然没有醉,但肯定也有淡淡的酒味。
崔洁一向很敏感,当然能闻得出来。
“和朋友一起,高兴而已。”我含糊回答。
“高兴?”
崔洁竖起了眉毛,这是她平时发脾气的前兆。
对了……我今天辞职,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理解我为什么高兴。
我叹了口气,已经准备好已经暴风骤雨地侵袭。
反正,应该也没几次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崔洁忍住了,她低下头,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神色幽幽:“如果你觉得开心,这么过也好。”
她似乎已经不想对我发火。
“今天下午,其实我想好好和你谈。可是没说两句火就起来了,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崔洁竟然向我道歉。
下午她听说我辞职,过来应该是想劝我。
可惜我烂泥扶不上墙——在她心里应该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
似乎大家退一步的话,反而更能理解对方。如果她不是在意,也没必要因为我辞职而生气。
我没什么好责怪她的。
“行吧。”
崔洁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我知道你辞职了,应该比较难。这里是二十万,崔妍还给你的。”
我愣了愣:“她哪来那么多钱?”
崔洁还没正经工作,就算是要还钱,我以为也不是近期的事儿。
崔洁没理我:“房产证和家里的存折,我都找出来了,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自己拿好了。女儿我过几天送过来,你要是忙,在我妈家再多住几天也行。每个月我会给她一万块抚养费,以后的教育费用之类大宗支出,我也会承担一半。”
我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她从包里又拿出几张纸,“我拟的协议,你要是没意见,我们这礼拜去趟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