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虽神识恬畅,而无济世大略,故谢安称为惠帝之流,清谈差胜耳。沙门支道林尝言"会岙有远体而无远神"。谢灵运迹其行事,亦以为赧献之辈云。——《简文帝纪》
东晋简文帝曾经被谢安评价为“惠帝之流”,大概是说简文帝与西晋的痴傻皇帝晋惠帝司马衷一般,这可算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了;后世谢灵运观其生平行事,也认为司马昱是周赧王、汉献帝之辈,用末代帝王与简文帝作比,也是赤裸裸的轻视了。
那么,简文帝司马昱为何会有如此差的评价呢?甚至同朝人物都敢这般讥讽和轻视?背后有什么被忽略的事实?
且听分解——先来看看为何司马昱会有如此差的评价?会稽王昱,不思讨贼,居然受迎称帝,徒作涕泣之容,反长凶残之焰,朝危主辱,嗟何及乎?——蔡东藩《两晋演义》
其实除了“惠帝之流”、“赧献之辈”的评价之外,后世对司马昱的评价的确不是很高。蔡东藩在《两晋演义》当中曾有一番颇为快意的评价,说司马昱不思讨伐逆贼,竟然接受迎立称帝,故作悲伤涕零之态,助长凶残势力的气焰,王朝危急当权者受辱,即便哀叹也没有用处。
不得不说这种评价当中的贬低毫不掩饰,也揭示了为何司马昱会招致同朝人物如此低评价的原因,那便是“不思讨贼,反受迎称帝”,这里的贼其实并非北方胡寇,而是当时试图篡逆的权臣桓温。当时桓温北伐枋头之战失败,回到江左之后,为了弥补自己受损的声望,接受了谋士郗超的建议,废掉了当朝皇帝司马奕,而迎来了当时的会稽王司马昱为帝,是为简文帝。
而蔡东藩把司马昱接受迎立为帝看所耻辱,其实也有几分道理,需要知道的是,当时桓温寄希望于第三次北伐立功,以达到回到江左顺理成章代晋篡立的结果,只不过桓温盘算落空,第三次北伐失败。但是桓温篡逆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便在掌控了几乎所有重要外部方镇后,开始谋算操控朝中皇室的废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权势。在这种情势之下,司马昱接受桓温的迎立,着实有几分受辱的意味。甲寅,帝不豫,急召大司马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温辞不至……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诏入,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倘来之运,卿何所嫌!"——《资治通鉴》
咸安二年七月,司马昱病重,一天之间四次下诏让桓温入朝,都被桓温拒绝。于是司马昱便留下遗诏,让桓温依据周公行居摄之事,就称:“少子如果可以辅佐便辅佐,如果不可以便取而代之!”司马昱作为一国之君,所留遗诏之中,对臣子说出这话,可以说是十分“卑微”了。
这种“卑微”还没完,当时的侍中王坦之看到司马昱留下的遗诏之后,十分震惊,这种遗诏几乎是将皇位拱手相让的程度了,于是王坦之以侍中的便利,直接排开众人来到了司马昱近前,亲手将司马昱的遗诏撕毁。司马昱见此,有些无力的说道:“这天下都是我因运气而得来的,爱卿你又何至于此呢?”蔡东藩的“徒作涕泣之容”所言无虚啊!
司马昱这般遗诏,的确好似完全屈从于了当时已经权势滔天的桓温,再加之在位时期的种种退让,着实有了惠帝、赧、献之象,因此受尽谢安、谢灵运这些当朝人物的嘲讽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么,司马昱继位后为何会对桓温如此退让呢?
抛开桓温已然拥有的外部几乎所有方镇势力不谈,只看桓温从第三次北伐回到江左之后的清除异己举措就可见一斑。
当时武陵王司马晞擅习武事,又担任太宰要职,桓温便弹劾司马晞,免除了司马晞及其儿子的官职,并让其返回封地。这还没算完,桓温依旧担心朝中异己威胁自己的篡逆之事,又逼迫新蔡王司马晃自首,让其承认与司马晞、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等人一同谋反。最终在在司马昱的求情下,司马晞、司马晃被贬为庶人,而其余众人都被诛杀。
这其中,殷涓为殷浩之子,庾倩、庾柔为庾冰之子,桓温这般赶尽杀绝,其清除具有威胁的皇族和士族力量的谋算是十分明显。而对于在朝中依旧强盛的颍川庾氏,桓温杀掉朝中的庾倩、庾柔后,庾蕴服毒自尽,庾希同其弟弟庾邈、儿子庾攸之逃走,之后于京口起兵反抗桓温,不过兵败后被杀。
桓温在朝中这般肆无忌惮地清除异己,让被其扶立上位的简文帝司马昱,要如何相处?向高贵乡公司曹髦那般,愤而率领宫人起义?还是联合以门阀自身利益为主的士族力量诛杀桓温?
被人视若傀儡的简文帝司马昱,连性命可能都掌握在桓温手中,又有何种手段去对抗权势滔天的桓温?这也就不难理解,最后担惊受怕惯了的司马昱,在遗诏之中表达出了对桓温的过分卑微。但是,司马昱就真的仅仅如此了吗?不,其实可能并非一无是处!
提到司马昱,其实有三个阶段的经历,一是尚未入朝辅政时的名士阶段,那时候的会稽王,是名士圈子当中的积极参与者,也深受诸多名士敬重;二是何充死后,司马昱入朝辅政,并任用殷浩对抗桓温的阶段;三是桓温废掉司马奕,拥立司马昱为帝的阶段。
名士阶段可以忽略不计,但辅政阶段的司马昱,对桓温的态度可以算是十分明确的,那便是想方设法抑制桓温的崛起。甚至不惜放弃桓温作为北伐最佳人选的决定,让东晋失去了诸多北伐恢复北方的机会。而等到桓温权势渐隆,司马昱再也无法压制其崛起时,司马昱只能选择退避,在桓温废黜司马奕后,司马昱也只能被动地去接受帝位。
世人将阻止桓温篡逆的功劳,大都推到了士族代表谢安、王坦之、王彪之等人身上,但谢安等人尚未入朝时,是谁在阻止桓温行篡逆之事的考虑,却从没有考量司马昱的……作用。
自永和二年(346年),司马昱入朝辅政,到咸安二年(372年),司马昱去世,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直参与东晋朝中之事的司马昱,会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一点都说不通。
昔日极其排斥、压制桓温的司马昱,即便日后被动接受迎立为帝,按照常理来说,也绝对不会任由桓温掌控。虽然多传闻,但《世说》故事当中,诸多简文与桓温之事中,所描绘出来的简文帝司马昱,并非一个甘为傀儡的皇帝。
所以说,在我的理解当中,简文帝司马昱临终之前,对于桓温的“卑微”,以及面对桓温权势滔天时的退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真如谢安、谢灵运所言,将司马昱归为惠帝、赧、献之流,我是持反对意见的!
如何去看简文帝司马昱?
《晋书》的很多记载当中,都是以博采各家之言为先,所以记载当中的简文帝司马昱的不堪,或许有着很多不实之处。多相对比之下,理解二十余载位于东晋权势中心的司马昱生平,很有必要。
昔日将简文帝司马昱评价为“惠帝之流”的谢安,在担任侍中时,遇到权势鼎盛时的桓温,远远地就开始下拜,甚至还将两人之间关系称作君臣关系。由此来看,如若将对峙桓温二十余载的司马昱比作“惠帝之流”,遥拜桓温、行君臣之礼的谢安,是不是要看作“贾充之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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