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后山上下了第一场雪,不大,却极来的很讨厌。山里又湿又冷,江望春几个不敢点火,怕浓烟引来追捕的王府亲卫。
仇三才嘟囔着在草堆里翻了个身,猛然又坐了起来,叫道:“四爷,咱们干脆杀出去吧,受这个鸟罪,忒不痛快。”
江望春苦笑一声,将身上的潮湿枯叶子换了一遍,说道:“没吃没喝,能跑多远,这是王府亲卫,可不是保安军那帮废物。”
“要不咱们再去偷只鸡?”
仇三才舔了舔嘴唇,以前咋没觉得鸡肉这么好吃。江望春叫道:“还偷?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还窝在山里吧。”
“唉,嘴里能淡出鸟来。”
仇三才没了脾气,咂咂嘴,忽然又笑道:“四爷,咱们这回发了多少?”
江望春一听这个,兴致高涨,挑着眉毛笑道:“整整十五万两,都是京城汇通汇的票子,嘿嘿,到时取出钱来,每人先分个一万。”
“四爷仗义啊。”
仇三才大喜,跟着江望春有时候是受些罪,可也来钱啊,一万两这辈子也挣不到。他就那么一转,旁人挖了半天也没见发现,偏让他给猜中了,这样的好事可不是谁谁都能碰上的。
他倒是不贪财,掰着指头算计一万两娶几个婆娘,置办多少田地,生多少娃。以前羡慕方同渐又有婆娘又有田地铺子,现在咱也发达了,哈哈。
江望春哈哈大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发财的机会多的是,且等着吧。”
“嘿嘿,四爷要不我们哥俩就卖给你算了,免得哪天王爷召唤,再也没钱可挣了。”
“好啊,这回回去,我就把你们要过来,省的每天眼红生气。”
“嘿嘿,四爷真好。”
两个货正说得高兴,棉相生了无踪迹的飘了回来,顾不得身上的雪花,说道:“四爷,城关那边大队人马出关了,看样子不下千人。”
哦?江望春一听大喜,这么说许王府的人应该以为自己等人已经摸出关逃之夭夭了。
“好,相生休息,老仇去小破庙那边看着点,有信号及时来报。”
“好嘞。”
仇三才也不憋闷了,也不嘴里寡淡了,跳起身来,往山外摸去。等他回来时,果然曲妍在小破庙里做了记号,今夜子时山下。江望春点点头,和二人道:“也不知这小娘们说话算不算数,总之小心行事,千万不可大意。”
“是,我们晓得了。”
三人收拾东西,一路小心摸到小破庙外,见无人埋伏,便在林子里歇息,等的到了快后半夜了,摸下了山。
山脚下还是原来上山的地方,有个打更的老头来来回回报数,江望春上去问可是子时?那老头仔细瞅了瞅,连忙笑道:“正是子时,三位爷且跟我来。”
老汉领着三人来到了一处普通宅院,正是许仲和曲妍之前落脚的地方。一进门,曲大小姐降阶出迎:“哈哈,我就知道三位哥哥本事高,毫发无损。快快请进。”
江望春干笑两声道:“没有王府亲卫埋伏吧?”
曲妍听了,顿时绷起了脸,眼瞧着便要哭,江四爷连忙笑道:“嘿嘿,开个玩笑,别哭啊。”
“哼,若不是共过生死,四哥你说这句话,我就能碰死去。”
“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江望春笑呵呵拍了自己两巴掌,曲妍这才作罢,叫三人进了屋,里头已经布置了一桌酒菜,四人坐了,曲妍笑道:“仇大哥,棉大哥,这两天饿坏了吧,快吃吧,这酒菜某些人吃了会中毒的,咱们吃。”
说着话每个菜夹了一口,仇三才笑道:“妹子,可别生气,四爷也是好几天不见你想得慌,是不是四爷?”
江望春猛地点头,啧啧叫道:“我说妹子,哥哥说句实话,主要是你太漂亮了,漂亮的没样了。我们三个老粗心里不踏实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们怕被你骗了,你看你棉大哥,自打见了你一颗心可都扑在你身上了,是又怕又想,老痛苦了。”
棉相生一听,我的娘,咧着嘴敲胸口叫道:“可不是,老难受了。”
“呸,我就是骗了你们,不仅骗人还骗心,这顿就是断头酒,吃了好上路。”
曲妍撅着嘴一个个瞅了过去,噗嗤一声又憋不住笑了,说道:“哼,爱吃不吃,饿死鬼投胎。”说完自顾自吃了起来。江望春嘿嘿笑道:“笑了就好了,嘿嘿,来赶紧吃,要死也做个饱死鬼,来开动。”
三人动筷子,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之间便消灭个干净,曲妍看得直瞪眼,又让人把灶上剩的全端上来,没一会又全消灭光了。
“妹子,吃也吃饱了,说说你的打算吧,哥哥们怎么也要为你出了这口气。”
江四爷擦了擦嘴,很是认真的看着曲妍,一说起这个来,曲妍深深叹了口气道:“事情有变化了。”
“哦,怎么?”
“是这样的,我下了山之后便被巡抚衙门的标营抓了,许达被擒许王府大动干戈,巡抚衙门也配合着抓人查案,这事啊是闹大了。原本我想着接上老太太,然后让三位哥哥杀了二房给二哥二嫂报仇,可如今二房那三个丧良心的怕是动不了了。”
“呀,那怎么办?”
江望春适时配合着往下顺,曲妍哼了一声道:“二房这回难逃法网是真的了,倒是便宜了他们,可这曲家最后要落到三房手里,哈,多么可笑,三房两口子一个每天游手好闲浪荡花丛不回家,一个在家养戏子偷人,两人各玩各的倒平安无事,只是可怜了我那个三姐姐,多好的人啊。曲家家财到手,必定引来诸多窥视,到时候家败了算好的,恐怕三姐姐下场堪忧。”
曲妍说完,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烛光照耀着红润的脸庞,越发诱人起来。
“那太夫人就不管管?”
“唉,要是老太太能管,曲家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了。”
三人听了一阵沉默,仇三才挠了挠头道:“妹子,你说吧,咱们怎么干,我们哥仨都听你的。”
“好,我是这么想的。”
曲妍低着头,和三人细细说了一通,江望春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我们怕是进去就转向出不来了。曲妍微微一笑道:“不怕,我的侍卫虽然用不了,可我能动啊,我带着你们去,把他们的皮扒干净。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好,就这么办。”
四人商议已定,当夜便换了衣裳趁着夜色摸回了曲家。
如今这曲家里外里都封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巡抚标营守得风雨不透,宅子里下人们倒没什么,反正能挣得都挣了,大不了发卖了去别家做下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波人到了霉。
头一波便是混进来偷人偷东西的,一个个被排查出来,不是敲死就是下了大狱,这些人不知坏了多少人家的女子,断不可让他们活着。
第二波就是二房的三个,曲柄文和婆娘李氏惶惶不可终日,随着李长安越查越深,多少龌龊事都暴露了出来。二少奶奶偷人还真有其事,不过不是她去偷,而是二老爷曲柄文强偷,曲敬卿气死也是为的这个,老婆被辱,自己卧病在床,府里没一个能用的人,生生含恨而终。
曲柄文和李氏,还有曲敬铭三人被关在一处院子里出不得,三人便互相埋怨起来。
曲敬铭埋怨两口子尽整些不着调的事,偷了又如何,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么,好家伙这下好了,屁也没捞着,全家倒霉。
曲柄文埋怨李氏,要不是她非要致祝氏于死地,那祝氏已有身孕,为了孩子一定会舍了钱财保命的,这下可好人财两空,全家倒霉。
李氏埋怨这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父子不要脸做了连襟,那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没有你们做的这丧尽天良的事,我能去逼死他么,你们痛快了,老娘倒霉了。
一家三口你说我我说你,就差打起来了。
这第三波倒霉的,却是三房三夫人,办丧事偷了个戏子在房里,这下可好,院门都出不去了,戏班子少了人求李长安做主,一查好家伙在三夫人房里快乐逍遥呢。曲家上下都看笑话,三老爷偏毫不在乎,一颗心紧盯着案子进展,说不得还爆了好些猛料,就等着二房完蛋,自己接盘呢。
江望春和曲妍四个翻墙进来的时候,曲家人早早便睡下了,宅子里乌漆嘛黑,要不是有标营的士卒挑着灯笼巡视,怕是就和鬼宅也差不多。四人一路高抬腿低落脚,潜行匿踪来到了三房的院子外。
曲妍点点头,仇三才和棉相生翻墙进了院里,江望春则陪着曲妍躲在一处假山的石洞里等消息。二人离得极近,曲妍身上的幽香便止不住的往江同学鼻子里窜。
“你用的什么香料,真好闻,嘿嘿。”
“别说话。”
“没事,我耳朵好,你没见这么大脑袋么,离着老远有动静我就听到了,这附近没人放心吧。”
曲妍扭头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道:“四哥,这个可是桂王府的独家秘方,不仅好闻,还好吃呢。”
说着话,便噘着嘴凑了过来,江四爷心跳的蹦蹦响,曲妍却猛然闪开了头,取笑道:“看把你吓得,怎么四哥也没近过女色?”
“嘿嘿,这不是你太漂亮了么。”
“哼,德行。”
曲妍洋洋得意,偏不给江望春亲近的机会,江四爷心里嘿嘿直笑,欲擒故纵计使得好啊。
等了片刻,宅子里一声惊呼,有丫鬟叫喊起来,死人了,死人了。紧接着便见仇三才和棉相生越墙而出,曲妍急问:“怎么样?”
“妥妥的,三老爷正和那戏子睡的香呢,嘿嘿,三夫人捉奸失手杀了人呢。”
江望春大喜,叫道风紧扯呼,四人没敢沿着来路走,绕个弯去了北面,等的巡夜的标营过去了,这才翻墙而走。等回了之前的宅子里,曲妍告诉他们安心在此等候,不要出去,每日吃食自有人送来,等她料理完后事,一起出城。
江望春点点头,答应了下来。曲妍一走,棉相生便摸上了墙,一路跟随而去。
到了第二天,李长安来到曲家,好家伙又有一条命案,原来是那三老爷和戏子搞到一起了,三夫人睡到半夜身边没人了,便出来寻,都是一个院里住着,哪里会寻不到,让三夫人大开了一回眼界,本来她也没想杀人,只是吓唬吓唬,拿着个簪子就冲了进去,和三老爷好生一阵扭打,让窗外的仇三才二人得了机会。
正愁该怎么摆弄呢,嘿,自己送上门来了,说不得,一颗小石子打进去,三夫人脚底一疼,失了重心,噗嗤一下簪子正好扎在三老爷心口上。原本这三老爷就是光着身子,一点阻碍也没有顺利嗝屁。
戏子吓得嗝一声昏了过去,三夫人也傻了,原本是想教训一顿,我的人你也敢偷,可没成想居然死了人。
“老爷啊。”
三夫人倒地大哭,三老爷死了,这家里恐怕就没他什么事了,自己又没个儿子只有一个姑娘,晚景凄凉啊。这一哭惊动了躲着的丫鬟们,这才发声喊,惊动了整个宅子。
李长安听了汇报,让仵作验尸,一切都合得上,不过那屋子里的小石子是从哪儿来的,十分不解,可猛然想到方同渐身上了,难不成也是江望春做的?李长安心里暗骂半天,有事不来找自己,傻乎乎的单干,这不是寻死么?
气归气,可事要理,石子被自动忽略,反正这家也没个正经东西,李长安审完了,三夫人下狱,三房完蛋。
处置了三房命案,便又转到二房上,这可是重点,深挖细问,事情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那二少奶奶祝氏,被曲柄文和曲敬铭父子俩欺负的没法活,要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早就自己上吊了,一直拖到现在才死却是李氏做的鬼,气昏了头啥也不顾了,和着丫鬟菱白生生逼死了祝氏,伪装了上吊的场景。
曲敬卿藏下的钱财,也大体估出了价值,差不多有十几万两。当初发大水,运货的船是遭了灾,损失惨重,可上头却没有曲敬卿的货,原本是计划用这艘船运的,却是临时改变了计划,贵重东西都没有上船,只拉了些棉布和锡器。
至于这钱到底藏哪儿了,却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曲敬卿回来后强拖着病体去过一回后山,看自己的墓穴营建的如何,当时跟着的小厮回来就以各种借口远远的打发了。李长安又派人去了小破庙整个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猜测可能是祝氏临死前毁了,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可是为何又单单拿出三万两来藏在小破庙,还画了图,却是成了未解之谜。
而祝氏的尸身,除了曲妍命人划开了喉咙,开膛的却是曲柄文让人干的。李长安气的差点当场打死这二老爷,真真不是人啊,为了钱竟然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来。
案子办到此时,基本已经理清了,二房罪孽深重,曲柄文和李氏下狱待罪,而曲敬铭正高兴呢,以后这家就归他了,那知李长安也没让他好过,一个有违人伦大逆不道,也跟着下狱,一家三口在大牢里团聚了。
另外,祝氏的丫鬟,香凝被虐死一案,又牵出出来三夫人和谢道明,说来说去这俩也是为了那笔钱财,三夫人是罪有应得了,谢道明么则另行处置。至于许达,存粹是为了那笔藏银而来,仗着身份强取一杯羹,却落得命丧牛棚下。
李长安好生闭眼叹息一声,人世间怕是这曲家最为出彩,什么丧良心的事都做了,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恐怕也是天道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