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故宫大清门
诚如我们所知,清代官方与民间史籍的不可靠程度,大约可以排在我国历朝历代包括皇皇巨著二十五史(二十四史加清史稿)之首。
原因来自于中国历史上最为严酷、持续时间最久,并应该受到永久唾弃的文字狱。文字狱并非清朝发明和独有,但却在康熙、雍正时期初露狰狞后,在狂妄自大的乾隆帝统治时代登峰造极。
乾隆肆意篡改古籍和档案,早期满洲的发展史都经过了刻意的扭曲与修饰,从而显得云遮雾罩、天赋神权、自带光环。
这其中就包括清太祖努尔哈赤,关于他的神话,需要在他的后代建立了大清国之后,再由那些御用文人来完成。
专门记述努尔哈赤时期史事的《满洲实录》
努尔哈赤家族属于边疆部族,他可以明确向前追溯的几代祖先,都是接受过大明封赏的女真地方土酋。
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明朝设置了建州三卫,努尔哈赤的几代祖先便世袭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清朝官方认定的清朝始祖——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
这种卫与内地的卫所不同,并非齐编满员(5600名军人),只是一种政治上的笼络羁縻。到1559年努尔哈赤出生时,他的家族已经衰败成一个很小的部族,不会比今天的乡长权力再大了。
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努尔哈赤在江湖上闯荡,就是在此期间,他投奔了对他一生有着巨大影响的人物——大明帝国辽东总兵官李成梁。
努尔哈赤的崛起,除了其个人因素外,很大程度上仰仗李成梁的庇佑。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错综复杂,极为诡异,至今无人能够深察洞悉清楚。
清太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因为一个叫尼堪外兰的女真城主的谗言,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被明军误杀,这成为明清关系史上的标志性事件。
似乎没有理由可以阻止努尔哈赤向大明帝国的辽东当局和尼堪外兰讨一个公道,女真人讨说法的方式很简单,打服为止,简单粗暴。由此,努尔哈赤开始了被称为“十三副遗甲起兵”的复仇之路。
明朝很乐意看到这种相互制约的“以夷制夷”策略被成功运用,它为自己的钳制平衡政策而沾沾自喜,乐滋滋地坐山观虎斗。
当努尔哈赤带领几十个人前去找尼堪外兰要说法时,预先得到消息的尼堪外兰,其反应是携带妻子儿女远逃外地。
这表明努尔哈赤早期的敌人似乎并不需要雄才大略就能对付。
最初事业的顺利发展,除了他本身的素质之外,对手那些女真族的同族同种兄弟,因为缺少素质和训练,客观上也有利于他的崛起。
影视剧中陈德容饰演的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也就是叶赫老女——东哥
当努尔哈赤开始他的铁血生涯时,他最初的目标可能很简单——血亲复仇,或许还包含了他对周边部落里传说中几位美丽姑娘的向往,比如东哥。
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将女真人的部落、城寨和美女们一步步夺取到自己手中,连他都没想到,最后他竟有机会触及锦绣江山。
从1583年起兵到1619年消灭叶赫部落,努尔哈赤统一女真部族的努力历时三十六年,并且还仅仅是建州和海西两大部落,并不包括野人女真。
从时间上看,人们有理由怀疑努尔哈赤的政治、军事才能——他折腾的时间似乎过于漫长了些。
史书中有明确记载,早期的努尔哈赤时常带领或派出几十个人征伐敌人,这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群体性械斗,那时女真人部落、城寨之间的征战,更像是菜鸡互啄。
明末女真三大部分布图
秦末天下大乱时,刘邦用了六年多点的时间建立了汉朝;李世民从起兵弑兄杀弟、君临大唐,只用了十年时间;明太祖朱元璋则前后费时十六年,建立起大明朝。
即便是与努尔哈赤源出一脉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也仅用12年就从部落酋长起家发迹,灭掉了不可一世的大辽国,仅仅两年之后,金国就扫荡了大宋的半壁江山。
铁木真的敌人远比努尔哈赤强大的多,但他从1184年向蔑儿乞部开战,到1206年成为大蒙古国的成吉思汗,也仅用了22年时间。
如今努尔哈赤用了三十六年时间,尚未完全统一女真各部,这不能不使人对他的政治、军事才能产生双重怀疑。也使人有足够的理由发问:假如不是因为大明帝国已经烂到了骨头里,努尔哈赤能赢吗?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努尔哈赤的运气太好了。
给他最大帮助、为他带来最大好运气的,毫无疑问来自他最为强大的敌人——大明帝国的皇帝与皇帝的臣子们,来自万历皇帝和李成梁。
三十年间,大明朝中不断有人向内阁和决策层发出警告。遗憾的是,这些警告全然没有发生作用。除了边塞将领渎职外,更重要的因素直接根源于大明的统治者——万历皇帝身上。
从万历十五年开始,万历皇帝便以各种理由减少自己上朝的次数。此后,不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最后,这位被“明粉”吹嘘为有圣君潜质的大明当家人竟然终生不踏出紫禁城一步,在群臣之前不再露面,时间长达近三十年。
似乎还没有哪一个朝代像明朝中后期一样,如嘉靖、如万历、如天启,那么多的皇帝对于锦绣江山如此漫不经心,如此满不在乎。
就凭这一点,大明已无可救药了。
现在来看,祖父和父亲被误杀,对于努尔哈赤的事业来说,实在不是件坏事,这一事件为他换回来了足够多的、极其宝贵的政治资源,包括明朝政府对他的歉意,包括使他获得发展军事力量的理由,包括得到大明帝国辽东最高军事长官李成梁的长期支持。
努尔哈赤起兵时,打眼看过去,辽东并不仅仅是他们爱新觉罗一家人,如蒙古各部族,还有努尔哈赤同一种族的其他女真兄弟,他们哪一个的力量都不比努尔哈赤弱。
李成梁前后两次镇守辽东,时间几近三十年。李成梁曾经多次出兵征剿当地蒙古部落和其他女真部族,若想灭掉努尔哈赤,应该说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很有可能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但李成梁似乎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因为愧疚,亦或是因为与努尔哈赤的私人交情,李成梁运用大明帝国国家机器的力量,纵容或默许了努尔哈赤发展实力,或者至少是为他的发展扫清了障碍。
李成梁不仅对努尔哈赤的扩张熟视无睹,1606年时,他还以孤悬难守,得不偿失的理由,主动放弃了宽甸六堡及其周边的八百里国土。
努尔哈赤白白得到了这些出动大军都不一定能够得到的城堡时,想必是欣喜若狂的。
以今天的眼光回望过去,我们不难发现,假如帝国有能力制止其官员们丧失责任感,并使他们不敢突破底线的话,那些趁火打劫的边塞豪强是没有可能顺利发展起来的。
事实上,早期努尔哈赤的最大成功,并不在于他有多么伟大或有什么雄才大略,而是在于他在李成梁和大明帝国的“帮助”下,在差不多完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做完了他想做的一切。
在大明君臣手中,大明的江山已经日益失去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有了万历皇帝、李成梁在旁边的助攻,又逢大明晚期政治上的腐烂,努尔哈赤已经具备了干一番大事业所必需的运气。如果再加上其本人的才华与能力,那就具备了实现雄心大志所需要的一切条件。
但平心而论,和那些古代游牧民族的英雄如冒顿单于、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成吉思汗等人比较起来,努尔哈赤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人们传说,努尔哈赤喜欢《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这可能是真的。一方面,证明努尔哈赤具有一定的汉文化修养,并且能够读书读到学以致用,一方面也说明了努尔哈赤文化水平的贫瘠。
他是一位感情热烈而奔放的男人,这种感情有时会表现得偏激而暴烈。他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同胞弟弟、两个侄子,默许亲生儿子莽古尔泰杀死自己的母亲,临死时留下遗言杀死自己最喜爱的女人大妃阿巴亥。
努尔哈赤的核心治国理念就是暴力胁迫或诛戮汉人,以抚养女真人,有段时期对于辽东汉人实行过种族灭绝式屠杀。但当时辽东的总人口中汉人十占其九,为了一族之利而高压人口占绝大多数的汉人,作为一个领袖,很难被认为是富有远见和智慧。这种狭隘的民族政策直到皇太极即位后才渐渐改变。
从对待亲人和对待汉人这两个角度观察,努尔哈赤显然是一个高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甚至达到了特别偏执的程度。
在努尔哈赤的主导下,女真人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全靠军事维持,整个女真集团最重要的活动就是战争和外出劫掠,一开始是劫掠同族,慢慢的劫掠蒙古,最后壮着胆子去劫掠那个麻木不仁的大明帝国。
在血腥和杀戮中发育出来的制度,势必需要血腥和杀戮方能维护。
八旗制度并非努尔哈赤独创,其实就是在女真人中早就行之有效的行围打猎的牛录制度的升级版。
这一制度粗糙简单,就是单纯的原始军事共产主义和氏族贵族共和制的混合体,在许多游牧民族中都曾经出现过,与他们远祖的“猛安谋克制度”没有太多实质不同,只不过八旗制度有一个好听又朗朗上口的名字。
一定要将八旗制度作为一种历史的独创、突出的贡献或者伟大历史功绩的话,无疑是高看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一生的目标就是复仇,一开始是向同族仇敌复仇,然后是向大明复仇,成为“中国之主”要等到他儿子皇太极,才有这种心胸和大局。
努尔哈赤到死,也没有完成从一个部落酋长到一个政治家的转变,更遑论一个成熟伟大的政治家了。
事实上,对努尔哈赤妄下评论也有失偏颇。
譬如,努尔哈赤具有杰出的个人素质、超强的意志力和韬晦忍耐精神,勇力和胆量十分惊人,魁梧强健、弓马娴熟,都是事实。他显然具备了冷兵器时代成为草莽英雄的几乎所有重要素质。
如果一定要找出努尔哈赤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流芳万世的长处的话,大约只能说,他很幸运,因为他有两个非常优秀的儿子——皇太极和多尔衮。
除此之外,真的看不出他还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
假如不是因为这两个儿子雄才大略,他和他的什么八旗制度可能像走马观花的游牧渔猎民族一样,早就烟消云散在历史的尘埃里面了。
就像草原和森林中的那些民族一样,常常会在一个领袖的率领下,以极快的速度崛起,排山倒海般踏马破蹄,又在领袖死去后快速的烟消云散,如同他们来的时候那样。
影视剧中的皇太极形象
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大金国,自称天命汗。三年后,明金双方爆发了“萨尔浒之战”。
战争其实早就开始了,事实上已经进行了三十多年,大明作为战争的被打击一方却浑然不以为意,没拿这场战争当回事儿。
于是,这场早在三十六年前就已经开始的战争,愣被努尔哈赤主导着打成了世界上最为奇特的一场战争。
三十六年之间,大明帝国作为战争的一方,不停地为另一方加官晋爵,帮助他壮大力量,把这个敌酋看做无足轻重的疥癣之疾。
努尔哈赤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大明王朝自己就是最大的和唯一的帮凶,大明那副尚未被吸干的躯壳,原本可以重重压死那个酋长和他的伙伴们。
三十六年后,当努尔哈赤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将锋利的矛头真正对准被打一方时,大明朝方才恍然大悟,那一切原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明王朝将为自己以往的苟且、自私、贪婪、短视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在未来的岁月里,将千百万人民送进水深火热的同时,将王朝送上绝路。—全文完—
无关的话:清朝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明朝同样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明朝治下,百姓的生活绝不见得比清朝更好,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更多是一种意淫假想,君不见风起云涌的明末大起义已经把大明百姓逼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满族是我们的同胞,绝不是异族。清黑与明粉,一样不足取。就如同评价努尔哈赤一样,他虽然是位生来逢时、素质卓越的草莽英雄,但要说成是一代天骄似的人物,也太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