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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散的宝器:青铜铭文上的吴越往事

2020-07-27新闻11

作为春秋时代末年经典的争霸战争,吴越争霸在战争起因、战争方式、还有战争结果上,都可以视为春秋争霸的终结,和战国统一战争的前兆。在这一系列的战争中,大量原属于吴国的青铜器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流散到了中国各地,成为了这段历史的无声证人。这些器皿的去向,也是亡国之后吴人后裔的迁徙走向。

吴王剑

吴越战争的最终结束

羽人划舟纹铜缶

公元前482年,在晋、吴、鲁、周等势力参与的黄池之会上,面对晋国和自己争夺盟主位置的举动,以及越王勾践趁着吴国都城空虚的间隙发动偷袭,为了掩盖吴国的内乱,也为了在后院彻底起火前彻底疯狂一把,吴王夫差下令以步兵见长的吴国军队在夜间行动,趁着晋人不备,排出3个万人规模的步兵大方阵,分别使用白色、红色等颜色的甲胄和盾牌,在中国语言文字中留下了“如火如荼”的成语。但是在这一轮耀武扬威之后,吴王派人匆匆拜见了天子就赶回国内,和越国达成了暂时停战协议。由于考虑到吴国势力犹存,两国力量对比没有发生根本性转折,所以越王选择暂时议和。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由于吴国丁壮大量损失于北伐,国内粮食歉收,国库亏空,所以吴越力量的对比悄然变大,攻守易型。

赵孟壶

而赵孟在黄池之会上接受了吴王夫差赠与的青铜,于是用这些材料做了一堆赵孟壶,这对文物成为了黄池之会的重要证据性文物。

终于,公元前478年,锐气正盛的越国大军前进至姑苏西南的笠泽,与吴军的残部遭遇,两军加水列阵,勾践把军队分为3列,到了晚上命令大军向两翼展开,从距离中军5里处渡河,击鼓进军,佯装进攻。夫差于是将两翼军队分别派去抵抗,在成功地从两翼牵制敌军之后,越王亲自带领中军,衔枚裹蹄,渡河突袭吴王夫差的亲军。

南方步兵

勾践率领手下的精锐剑士击败了吴王夫差之后,越军又将其他两翼的吴军分割包围,迫使吴军开始向都城溃退,在追击战中吴军又三战三败。将吴国残部围困在姑苏。为了长期围困吴国国都,越人在苏州西南石湖岸修建了越城,作为长期围困的基地,而中原的齐鲁等国看到骄横的吴国树倒猢狲散,无不欢欣鼓舞,乐于看到吴国的崩溃。晋国当政的赵襄子得知越人包围吴国,为了最后确定吴越争霸的局势和走向,于是派出了家臣楚隆前往吴越交锋的前线打探。

“鄙国的寡德之君派他的臣下赵襄子的家臣楚隆前来探望陛下,谨代寡君为他的不恭谢罪。现在陛下处于危难之中,寡君听闻陛下处于危难之中,食不甘味,夜不能寝,但是晋国实在无法增员贵国,因此希望陛下理解寡君的心情。”

在得知楚隆是穿越了越军的封锁进入姑苏之后,夫差苦笑道:“寡人无能,没有处理好越国的事务,让贵国君王和大夫担心了,感谢您来传达赵襄子的好意。”

在楚隆临走之前,夫差多问了楚隆一嘴:贵国的史官史黯是如何成为君子的?正是在33年前,他预言了40年后,吴国会被越国占领,其实这一局面是中原有识之士的共识:吴国根基不稳、体制混乱的状态,在吴墓文物中反映的淋漓尽致。所以这个南方大国的骤兴骤亡并不令人意外。楚隆回答:这个人做官的时候没有人讨厌他,辞官了也没有人说他坏话。夫差听了之后大为赞叹,而这份肯定,也意味着夫差陷入了绝望。

接下来几年里,姑苏城内人心惶惶,粮食不济,除了大夫和夫差的门客,所有闲杂人员都被提前放弃,自谋生路,国都内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易子而食、用人骨当燃料的惨剧。之前的齐吴争霸和晋吴争霸极大的消耗了吴的国库储备,以至于现在吴国倉禀无法拿出足够的物资,抵抗难关。

最后在公元前473年,越军拿下吴都,吴王被越王以3000人围困在宫城中,吴王只能派使者表示,当年吴国击败勾践时,没有将越国一次性灭绝,这次自己愿意举国上下都给越王当臣仆,正当勾践有点心软的时候,范蠡表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果现在不能抓住机会一雪前耻,那么将来吴国还有反复的机会。所以范蠡亲自击鼓进军,缩小了对吴人的包围圈,表示拒绝吴国的臣服请求。

看到求和无用,于是夫差希望通过反间计给勾践君臣找麻烦,他试图用类似于“兔死狗烹”的原理离间文种,但是反而被文种一顿怒斥,表示这次越国灭吴是恭行天罚,绝不回头。这时勾践又派人前来传话,表示越国可以让夫差搬到甬东,赐予他300户供应他的衣食,当越国的封臣。对于刚烈果决的吴越君臣而言,这是不可接受的侮辱,于是夫差表示自己已经年老,不能再侍奉越君了,在打点了王宫宝器之后,吴人的贤良和有官爵者纷纷从王城突围,被越军追杀到了余杭山,而吴王随身携带的宝器在中途因为越人追杀而被匆匆掩埋,留下了严山窖藏这样的藏宝地;而夫差在自刎后,越王勾践还是以王礼安葬了夫差,直到秦时,余杭山的封土堆都还存在。

流往北方的晋国和中原的青铜器

也是在越国灭吴之后,吴国宫城规模犹存,战国中后期,春申君还将这里作为自己封地重镇加以经营;但是越人对吴国的历代先王墓进行了揭顶式盗掘,导致了吴越本地出土的吴器精致程度不算太高,传世的吴国重器基本上是在苏州----吴国核心地带之外的地区出土:除了丹徒、盱眙等地,以及南方的楚国、蔡国故地,也有相当多的吴国重器流落到北方诸侯。这些重器的去向,其实也暗示了吴国人在国破家亡后的人口流向。

攻吴王夫差择其吉金自作御鉴

在清朝同治年间,山西代县蒙王村的夏屋山出土了一件“吴王夫差鉴”,高40厘米,直径70厘米,里面还有13字铭文:“攻吴王夫差择吉金自作御鉴”,但是目前去向不明;另一件吴王夫差鉴是抗战期间,在河南辉县出土的,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高44.8厘米,口径76.5厘米,而且上面还有衔环兽耳与伏虎;此外还有一件故宫博物院从河南收购的青铜鉴残片,上面也有类似的铭文内容,这些铜鉴应该是吴宫重器,不太可能是突围时带走的,而是以外交礼物或者战利品的形式流亡到其他诸侯。

夫差戈

由于安徽地区在历史上是南北交接之地,是中原和楚吴文化的过渡区,所以这里也有密集的吴国文物出土。比如1959年,淮南蔡家岗出土的蔡声侯产墓中,出土了一件“工虞太子姑发剑”,还出土了一件“攻敔王夫差戈”。蔡声侯在吴国灭亡两年后即位,而且蔡国一直是吴国牵制楚国、北进中原的重要盟友,他的吴王兵器可能是吴国人的礼物,也可能是吴灭后、吴国流亡贵族带来的财富。

1978年安徽南陵县的一座小山包里也曾出土了一把吴王光剑,上面的铭文是“攻敔王光自作用剑,以赏勇人”,但是这把剑没有纹饰,也没有剑箍,而且文字暗示了,这把剑是赏赐给手下剑士的,所以整体比较粗糙。到了1980年在安徽霍山县,还出土过疑似吴王余祭的青铜戈一件。

山西原平出土的夫差剑

吴国还曾经北上与晋国、齐国会盟或者争霸,所以还有一些吴国兵器进入了北方,比如1964年,山西省原平县一座春秋晋国大夫墓中,就出土了一把“攻敔王光自作用剑”,剑本身十分精美,上面还有罕见的火焰纹饰,可能是吴王使用过的高级配剑。

王子于戈

1961年,山西汾阴贾家崖出土了一批春秋战国的青铜器,其中就有一件王子于之用戈,上面鸟篆清秀,文字线条流畅,而王子于很可能就是勾余,也就是夫差,这也许是夫差当王子时打造的武器。

当然,在所有山西出土的吴国青铜器中,最著名的吴器莫过于1985年山西榆社城关出土的吴季子剑。

吴季子剑铭文拓片

剑上的铭文是:

“工吴王姑发訾谒之弟季子肵扃后余厥吉金甸曰其元用剑”。

铭文大意为:吴王诸樊得了疾病,请告弟弟季子,为他祈祷福祥,求得永贞,免去灾难,行肵之礼并设扃后,制作了这把剑。这把剑留在北方,不禁令人想起吴季札在吴国正式称霸前,在北方列国进行的外交活动与政治考察,考察不仅体现了季札本人有很高的周礼素养,部分改变了中原人心目中吴人粗野的刻板印象,而且精准预见了列国未来的政治走势,还在出使途中和徐国国君结下真挚的友谊,还兼顾了去世好友的心愿和外交的使命,留下了季札挂剑的传说,成为了讲信义、守然诺的代名词。这把剑也是文物和历史文学交相辉映的典范。

三国朱然墓出土的季札挂剑漆器画

吴国灭亡后,延陵季子的后代们也是四散漂泊。其中季札的一支北上进入赵代地区,今日大同地区天镇县存在的延陵氏遗迹,也许与这支北上流亡的吴王族后裔有关,也是延陵氏和北方晋人友好关系写照的缩影。

晋北,疑似季札后人的居住地新平堡一带

由于吴国曾经联合鲁国等小国征齐国,还打出了艾陵之战这样的经典战例,所以山东地区也有吴国武器的踪迹。吴鲁联合期间,鲁国司马州仇受到了吴王夫差的欣赏,于是夫差赐给了他一把宝剑和一套铠甲,但是在中原列国,君主赐剑意味着暗示臣下自尽,结果最后还是孔子的学生、善于外交和贸易的子贡出来打圆场,避免了这一跨文化交流中的尴尬局面。

山东出土的吴王夫差剑

1983年在山东沂水农民无意间发现了一把剑茎断裂的工虞王剑,虽然剑体残损,但是剑身呈墨绿色,光滑蹭亮,寒锋依旧,从形制和文字考虑,这把剑是年代较早的诸樊王铸造的剑。

攻敔王夫差自作其元用剑

1965年,在山东省平度县废品收购站里,文物工作者抢救下了一把被截成6块的青铜剑,上面有着10字铭文:“攻敔王夫差自作其元用”。和其他的夫差剑相比,这把剑做工粗糙,可能是吴王一次性大量制造,然后分赐给不同臣下的礼仪用剑。这可能是吴国留在齐国的战利品,或者吴国灭亡后吴国人北上逃入齐地的结果。

除了山东,1991年,河南洛阳东周王城的战国早期墓葬中,也出土了一把类似的窄格圆茎剑,长48.8cm,剑茎上还有缠缑痕迹,这一把剑,可能与《国语》中记载的吴王夫差朝拜周天子有关:

吴王夫差既退于黄池,乃使王孙苟告劳于周,曰:“昔者楚人为不道,不承共王事,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吾先君阖庐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以与楚昭王毒逐于中原柏举。天舍其衷,楚师败绩,王去其国,遂至于郢。王总其百执事,以奉其社稷之祭。其父子、昆弟不相能,夫概王作乱,是以复归于吴。今齐侯壬不鉴于楚,又不承共王命,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簦笠相望于艾陵。天舍其衷,齐师还。夫差岂敢自多,文、武实舍其衷。归不稔于岁,余沿江溯淮,阙沟深水,出于商、鲁之间,以彻于兄弟之国。夫差克有成事,敢使苟告于下执事。”

在黄池会盟中强行获得霸主地位的夫差为了纪念自己称霸,向辈分上是自己侄子的周天子派出使者报喜。面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齿雕题”的伯父夫差,久受冷落的周敬王大为感慨:“王孙苟,寡人的伯父吴侯派你来,说明他要继承先君的传统拥戴我,我嘉勉他的做法。过去周王室遭逢天降之祸,王子朝率民众作乱,我心里哪能忘记忧患,不仅是忧虑下面的诸侯不安宁。现在伯父吴侯夫差说:‘与我同心合力。’他如果真能这样做,那真是我的福气。希望他健康长寿,武德充沛啊!”

但在这一轮强横的同时,勾践已经在吴国腹地发难,一举出兵斩杀吴国太子,迫使吴王夫差迅速回师,而这把剑就这样永久的留在了东周王城。当然,这把剑也可能是吴国灭亡后,其他称霸者奉献给周天子的礼物。

吴王孙无土之脰鼎

1977年陕西凤翔高王寺发现一处铜器窖藏,此地位于秦都雍城范围内的宫殿区附近。窖藏内出土了12件青铜器,其中3件花纹大小各异但是性质相似的鼎上,有这样的铭文:“吴王孙无土之脰鼎”,但是鼎的样式是春秋末年的楚式风格,说明此人曾经使用过楚国工匠制造这件器物,或者是吴亡后入楚,而这件器物又可能因为秦楚联盟的原因北上进入秦国腹地。

除了山西、山东、中原、秦陇地区,由于楚国曾经重创越国,所以也有相当多的吴越青铜器进入了楚国故地。比如1983年,湖北江陵马山砖瓦厂5号楚墓出土了一件吴王夫差铍,这件铍长达29.5厘米,可见当年的夫差也是力大勇武之人,否则不会打造这种不好操控的武器。

1976年,湖北襄阳蔡坡12号楚墓也曾出土了一件攻郚王夫差剑。出土时剑插在剑鞘内,此剑无剑格,无凸箍,也有着“攻郚王光自作用剑”的铭文,由于这座楚墓规格较大,所以可能是楚国的中高级大夫墓,这把剑应是战利品或者外交礼物。

吴王夫差青铜盉

至于美人西施是否存在,文物似乎也能提供一点虚无缥缈、但已经无法证伪的证据。美女西施,虽然直到东汉时代的越绝书中才开始与吴越争霸靠边,但是青铜器铭文显示,西施在历史上也许有过原型。20世纪发现的吴王夫差青铜盉就是这样一件例证。青铜器上的铭文是“郚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一般而言,先秦时代对于贵族女子的称呼,是母邦/夫君之邦的国号+姓,或者是夫君的谥号+姓,而这个女子没有提及具体的称号,所以可能是一个地位低贱、但是很得吴王欢心的美丽女子,而且还让夫差特意占卜了一番,才决定要制作这件青铜盉。但是她是不是文学中那个清丽可人的越女,乃至是勾践派出的色情间谍,也就无从考证了。

西施

看过这些器皿四处漂泊的命运之后,吴越之人“轻死易发”,吴粤楚之君皆好用剑的文字描述,得到了出土文物的有力回应。

一些参与过隆重外交礼仪和大国争霸的国之重器,最终随着流亡贵族四处漂泊,或者作为战利品多次转手,在百载千秋之后,居然要面对被当做废品处理的命运,无疑是对当年王侯霸业的极大讽刺。

越王勾践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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