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新五代史.伶官传》.欧阳修
皇帝多才多艺,放在太平盛世,那叫风流天子,放到末代之时,则是亡国之君,然而历史上有这么么一位开国之君,最后竟把自己给作死了,还被后世文人给批得体无完肤,而大家更多将其亡国的原因归结于沉溺于戏曲之中,因此崇信伶优之辈,以至于误国丧政,最终导致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唐庄宗这个半截子皇帝,最终沦为了大家的笑柄,然而,李存勖真的是个沉溺文艺的铁杆戏迷吗?
平心而论,李存勖本人的文艺素质确实很强
作为河东晋王的继承人,李存勖基本都是在河东待着,学习文化课,从河东与后梁之间的交战史来看,李克用派出的大多是自己的战将、义子,当然也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廷鸾、李落落)出战,但从来没有将李存勖放出去历练过,因为嗣子,实在是赔不起。
帝洞晓音律,常令歌舞于前。十三习《春秋》,手自缮写,略通大义。
而李存勖就是在这种相对和平的环境下成长的,没见过战场的残酷,整日里被书香所熏陶,直到壮年才开始练习骑马射箭等武艺,可以说李存勖的生活是适合发展文化的,而且他也确实是这么干的,因为他确实对诗歌很有天赋。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如梦令·曾宴桃源深洞》
从李存勖的这首如梦令里,我们能看到一个才华横溢、忧郁多情的年轻人,诗人最大的天赋就是敏感,多愁善感是诗人的优点,但却是帝王的致命缺陷。
这阙词虽不知名,但影响深远,要知道百余年后的李清照,正是照着他的词牌重新填了一阙词,最后刷爆了宋词朋友圈。
这么有才华的人,不喜欢戏曲是不可能,满身文艺细胞的伙计必然对自己喜爱的这个艺术群体,爱屋吉屋,因此李存勖宠溺伶优是很难避免的。
那么他宠溺伶优仅仅是因为热爱文艺吗?
当然不是,作为主业是皇帝的帝王,李存勖之所以让后人对自己宠溺伶优指指点点,是因为,他当时也没办法。
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宦官太少了。
正统和宦官,一个都不能少
当李存勖率领后唐军队进入后梁都城汴梁之时,他打得是恢复唐室江山的名义,而既然恢复就要恢复得彻底,后唐从都城到典章制度、门阀贵族、南衙北司模式都要和唐代挂钩,然而这个时候一个很尴尬的事情凸显出来,那就是昔日权势熏天的北司——宦官群体,基本消亡了,原因很简单,都被朱温当年给屠了。
翼日,诛宦官第五可范等五百余人于内侍省。
在唐末的政体当中,宦官、皇帝、宰相群臣这三个势力构成了朝政的要素,而与以往不同的是,唐代宦官依附于皇权,但不依附皇帝,皇帝被宦官玩弄于手掌之中,这就造成了宦官势大,皇帝不得不和宰相群臣站在一起,打击宦官势力,然而皇权森严,为了维护皇权,一旦宦官势弱,皇帝也会靠向北司,平衡自己的权力控制。
然而到了唐昭宗时期,这个潜规则被玩坏了,宦官和皇帝开始了你死我活的互掐,最终被宰相崔胤钻了空子,将朱温招来,灭了宦官,然而北司这个毒瘤却已经深入唐朝机体,瘤去最终人也死亡。
唐朝的光复之后,代北功臣成为了皇权最大威胁,而为了平衡势力,李存勖迫切需要有一个北司来与其制衡,然而宦官,特别是自己靠得住的宦官太少了,没有宦官,但眼前有个现成的伶优。
这些人,地位低下,平时跟自己处的好,打得火热,彼此想熟悉,非常适合填补宦官这个缺,而那些一心出头的伶优们,自然也非常乐意把握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君臣一拍即合,便顺理成章。
然而,伶优这个职业毕竟身份低下,在古代很多人都对之看不起,当然也包括代北的勋贵们,当这些伶优们被委以重任的时候,自然遭到了代北集团的集体反对。
庄宗皆许以为刺史。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于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逾年,而伶人屡以为言,庄宗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
而正是唐庄宗的这个危险尝试,最终没有制衡朝局, 却最终玩砸了,随着郭崇韬等代北领军人物的败亡,各地对监军宦官、伶优们排斥心日盛,最终导致了作乱频起,形成了不可逆转之势。
《传》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终。”庄宗好伶,而弑于门高,焚以乐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