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643年)四月初,唐太宗朝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变:四月一日,因齐王李佑反叛事牵扯出太子承乾谋反事;唐太宗废黜承乾,面许嫡次子魏王李泰为太子;仅隔一天,四月六日唐太宗又下令拘捕李泰,同时与重臣们商议选立太子;四月七日,下诏立素来不喜的嫡三子李治为皇太子。
因贞观时“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没有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隐情,都认为是“拔去凶邪,登崇俊良”,司马光还赞扬说: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但短短三五日内,太子废-立-又废-又立,一件关系皇朝继承兴替的国本大事竟颠来倒去转得疾似风车,让人目瞪口呆。期间李世民还悲痛得扑倒在床,拔刀要砍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代英主痛不欲生又神昏志夺?事件的主角之一褚遂良后来因反对李治立武媚(则天)为皇后被贬逐,上表乞怜说;“往者濮王(李泰)、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立储大事为何不是李世民而是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所定,表面波澜不惊的过程下面,又隐藏着何等诡秘,凶险得要不顾死亡?
李承乾、李泰、李治太子位的废-立-废-立过程
李承乾是嫡长子,少小聪敏,很受宠爱,李世民即位就立为太子。但承乾年纪稍长,行为悖逆又患了足疾,李世民便有换嫡次子李泰为太子的想法。承乾怀恨在心,召揽了左卫副率封师进、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及壮士百馀人,刺杀李泰未果,便和叔父汉王李元昌、吏部尚书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等勾结,割臂盟誓喝血酒,由掌管宿卫的李安俨侦伺唐太宗动静,阴谋引兵入宫篡位。
李泰是李世民的嫡次子,封魏王,又加封左武侯大将军等。李世民将他留在身边不去封地,就有必要时代承乾为储的意图,讲:“人之修短,不在老幼。设无太子,则母弟次立。”李泰爱好文学,唐太宗特令在魏王府开设文学馆。当年嫡次子李世民与嫡长子太子建成争夺大位,便是开设文学馆招揽人才,作为顾问决策机构,如今嫡长子承乾患足疾又失德,让嫡次子李泰开馆引士,用意不言而喻。
李治是李世民的嫡三子,贞观五年封晋王,懦弱,智商略低于正常水平。
我们先来厘清史料所记载的废立事件过程:
(1)贞观十七年三月,李世民第五子齐王李祐在齐州叛乱,很快就被平定。追究李祐叛乱事,牵连到太子承乾的门客纥干承基,论罪当斩。
(2)四月一日,纥干承基为赎罪告发承乾谋反。
(3)诏令一干重臣和三省、大理寺会审,认定太子承乾谋逆属实,应在四月二日。
(4)承乾被捕后,李泰天天侍奉在李世民身边。李世民当面许诺立他为太子。中书侍郎岑文本、黄门侍郎刘洎建议立李泰为储;国舅长孙无忌则坚持立李治为储。
唐太宗李世民像
(5)李世民和侍臣(兼知起居注事的谏议大夫褚遂良)说:“昨青雀(李泰小名)投我怀云: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褚遂良讲:“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李世民流涕曰:“我不能尔。”因起身回宫。
(6)李治忧形于色。李世民很奇怪,再三问原由。李治说是因李泰说他与元昌交好,李元昌谋反失败,他会有麻烦。李世民开始后悔要立李泰。
(7)李世民当面责备承乾,承乾说:“臣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太宗因谓侍臣曰:“承乾言亦是。我若立泰,便是储君之位可经求而得耳。泰立,承乾、晋王皆不存;晋王立,泰共承乾可无恙也。”
(8)四月六日,下诏废黜承乾为庶人。
(9)四月六日,李泰带随从百余骑到永安门,李世民下令拘捕李泰和所有随从。
(10)四月六日,李世民到两仪殿,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和褚遂良,说:“我三子一弟(所说三子是李承乾、李泰和李佑,一弟是汉王李元昌),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褚遂良夺过刀交给李治。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治因拜之。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11)四月六日,李世民到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说:“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12)四月七日,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
(13)四月十三日,下诏贬逐李泰为东莱郡王。魏王府亲信僚属都流配岭外。
分析史书所记过程,可说是悖谬重重,又疑点重重。
谍影重重的废立过程
首先,倍感可疑的,是纥干承基的行为及其因果关系;匪夷所思的,是李泰莫名带领大批随从闯到李世民理政的太极宫前,去证实自己“险恶”。
李世民自少善于用谍精于用谍,是他多次战胜强敌的重要保障,尤其是玄武门之变。武德九年夏(626年)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密谋除掉李世民,潜伏在建成身边的太子率更丞王晊立即密告李世民。李世民在力量处于极其劣势的情况下,又靠数年前就将太子建成的部下、玄武门守将常何、敬君弘、吕世衡等发展为“潜伏者”,在玄武门一击成功,除掉建成和元吉,夺得大位。
历朝帝王最要留心之事,莫过于储君。李世民如此善于用谍精于用谍,而且如此深谋远虑,自然不会对此掉以轻心,于承乾和诸皇子周边的人事,无不精心安排。对承乾游玩废学、拒不纳谏、好突厥习俗、屡有叛逆举止等等,都即时获知,并萌生了易储之意。在封地的各个皇子的言行,也随时有明、暗渠道向唐太宗报告。齐王李祐就是因为官属不断打“小报告”、不断受责而反叛。
在李承乾和李泰身边的潜伏者或伪装者是什么人呢?
如仅从字面读史,纥干承基就是太子承乾豢养的一名刺客或门客。但从纥干承基的行为、以及与其行为相符合并隐藏在这种行为中的实质,再结合其行为的前因与后果,就会给我们展示一幕迥异的景像。
从《唐故番禺府折冲都尉上柱国平棘县开国公纥干公墓志》,纥干承基出身关陇没落士族,在隋朝末年投入唐军,武德末年在北疆抗击突厥,后来被太子承乾罗致门下。
纥干承基在史书中亮相,是太子詹事于志宁进谏惹怒承乾,派他去杀于志宁,据《资治通鉴》和《贞观政要》,事在贞观十五年五月末;而纥干承基投到太子门下,是贞观十三年承乾私幸太常乐童称心、李世民捕杀称心之后。
承乾派纥干承基刺杀李泰不成,派他去刺杀于志宁又“不忍杀而止”;与此成鲜明对照的,是同为东宫官属的张玄素进谏也惹怒了太子承乾,就派户奴在张玄素早朝时加害,用大马棰差点把张玄素打死。
偶然性只是相互依存的一极,它的另一极叫做必然性。一个家奴能一击中的,而一个自诩“朝至暮捷、所向无全、饮至策勋”的大刺客数次出马却无一成功,就决非偶然而是必然了。就像大家熟知的一些谍战剧一样,因为派去的刺客本身是个潜伏的间谍。
《墓志》上说纥干承基“绮岁知机,龆年敏对,艺殚七德,智穷十部”,虽属虚夸之词,但也可知纥干承基颇有心机而不唯是一介武夫,所以才能担得重任,也才能很快取得太子承乾的信任,即便事无所成也依旧寄以腹心,李祐在齐州反叛,承乾还对纥干承基说“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因和果的结合才构成不可分割的现象。知道了纥干承基的所作所为及前因,再来查察结果。纥干承基出首承乾谋反后,便被封为平棘县公、上柱国、祐川府折冲都尉。这都是什么官衔呢?
折冲都尉是官职,是府的军事长官(相当于军分区司令);上柱国是官员的加衔,为正二品,与特进、辅国大将军同级,也就是可以享受副国级待遇;开国县公则是对有大功勋官员的封建,有一个县做封邑的公爵,级别为从二品。
唐朝官制,门下侍中、中书令、尚书左丞和六部尚书都是正三品(尚书、门下、中书三省的首长相当于丞相)。一个按律当斩的逆党刺客,竟因告反而位在许多开国元勋、朝廷重臣之上!而且还食邑一千户、赐物五千段、奴婢三十、甲第一所、良马五十匹!这哪里是赎罪,不折不扣是对深入虎穴建立平叛大功英雄的特殊奖赏。只是皇父派间谍侦伺皇太子大不光彩,要做名垂青史的明君,不得不在出首人的身份及出首的方式上做文章,来掩人耳目。纥干承基及其家人对此也十分忌惮,《墓志》所写的授与前述官爵的原由,便讳去了出首承乾谋反的事,而矫作“勤诚克著,绩效可嘉”的虚词,由此可见其中隐情。
总其行与实、因与果,纥干承基是一个潜伏在太子承乾身边的“伪装者”。
那么李泰出昏招撞去永安门,是不是中了“伪装者”献的“连环计”呢?
按制,没有诏命,李泰是不能带领人马到宫城、直抵太极宫(相当于明故宫的太和殿)西南门的。那么是谁矫传旨意,做实了李泰阴险谋嗣甚至夺嗣、以致李世民采取断然措施呢?
虽然史无明载,但有一个人值得注意。
李泰争嗣失败后,一干僚属都被贬逐,包括跟随他修《扩地志》的谢偃、蒋亚卿等人,唯独为李泰出主意修《扩地志》、也即“谋嗣”主谋的魏王府司马苏勖,反被提升为吏部侍郎,而且与出生入死为李治夺得太子位的长孙无忌、褚遂良在同一天被委任为新太子的辅佐(分别为太子太师、太子宾客、右庶子)。
苏勖是跟随李世民谋天下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娶了李世民的妹妹南昌公主,曾担任李世民的典签,正是负责传递表章和传达敕命的官员!有此背景又有献策修《扩地志》的“投名状”,能够让李泰信从不疑。苏勖从应贬死的谋嗣败党,摇身一变成了夺嗣胜利集团的一员,显然不光站对了队,而且立了“功”。
寻茫茫之坠绪,贞观太子的废立又废立,竟是一出比“谍中谍”还要谍中谍的大剧。
废立太子棋局的“操盘手”
李承乾游玩废学、好突厥习俗等小过,李世民都即时获知,可对李承乾谋杀师傅和大臣于志宁、张玄素;刺杀李泰;诈为魏王府典签上封事诬陷李泰;潜招秦英、韦灵等邪门左道;招揽上百刺客死士;勾结李元昌、侯君集等谋逆;准备登极后实行暴政等大恶,却浑然不知!
当承乾对李世民捕杀称心和宠爱李泰怀恨在心,召揽刺客死士百余人,刺杀李泰和准备夺取大位时,李世民却突然改变易储想法而重申承乾的储君地位,贞观十六年八月,派“忠直冠群臣”的魏征为太子太师,下手诏说“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当承乾又和李元昌、侯君集等勾结,割臂盟誓喝血酒,阴谋引兵入宫篡弑时,李世民又谕示群臣说:“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如果知悉承乾上述重大罪恶,李世民怎么会在贞观十六年末到十七年初,一再重申承乾的储君地位?
为什么小过知、大恶不闻?
李承乾、李泰身边的伪装者们由谁操控?
再伟大的帝王,也有许多“脏”活要干,越伟大就越需要“白手套”。贞观一代,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都是谋国干臣、直臣、谏臣,而且是外姓之臣,干不得这类脏活,只有计谋深沉又属至戚的长孙国舅才当得这副白手套(也是玄武门之变的首谋)。李世民登基以来,在皇族事务方面越来越依靠长孙无忌,事事与之商议,监督众多的皇子皇弟,明里派有东宫和王府一众僚属;暗里,就需要长孙无忌去安排和操控纥干承基等一干伪装者了。
长孙无忌像
长孙无忌怎么能操纵太子废立呢?关键就在于贞观后期,李世民身体和精神都急剧衰退,而他倚重的杜如晦、魏征等先后逝世,房玄龄遭猜忌,便把辅佐继承人、保护李氏国祚长久的希望寄托在长孙无忌身上。贞观中期李世民讲“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到贞观后期则讲“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是此人力”。
由褚遂良给李治的乞怜表,可见立李治为储,并非李世民之意,而是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所定的“大计”。剥去史记立李治为储经过的矫饰之词,实际就是长孙无忌、褚遂良携着李治,以及善观风向站到他们一边的李勣,去胁迫李世民立李治为储。当李世民含混不清地说了句李治后,长孙无忌立即将之做实为立李治为太子的诏令,甚至说有不同意者就杀,俨然已是“二皇帝”。从李世民对李治说“你舅舅答应你做太子了,应当拜谢”,证明立李治的实为长孙无忌而非李世民(也可知官史即褚遂良所记“我欲立晋王”必非李世民的原话)。
长孙无忌挟皇储国祚以扼皇帝,又挟皇帝以扼百官,遂得以一手操纵太子的废立大局。
阴谋重重的废立太子过程
虽然管起居注的褚遂良和监管国史的长孙冲(长孙无忌的长子,娶李世民嫡长女长乐公主,任秘书监,即皇上的“大秘”)能够让种种隐情不留记载,但从废立事件的前前后后,仍可发见一些端倪,再将每件单看都似孤立或偶然的组成事项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算计精密的局。
(一)长孙无忌必定早就发觉承乾不可救药,但其时告发,傀儡尚未雕就,会让不遂心的李泰得到储君位,于是隐瞒承乾诸般大恶只报小过,使李世民错误地认为承乾尚属“可教育好的子女”。
(二)太宗朝为了太子和诸王定分,将太子以外的皇子遣往封地,“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贞观十六年八月,褚遂良还奏说“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三子李恪、五子李祐等都是十四、五岁赴封地。贞观十七年李治已十六岁,应当遣往封地。十七年二月,也就是废立事件前一个多月,褚遂良又上疏说“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前后态度大相径庭,究其实,前者是反对换李泰为储君;后者,是为了将李治留在京师。
(三)攻讧李泰骄奢傲物、结党营私、觊觎大位等,以便承乾案发时一石二鸟。
(四)在李治封地(太原)造出了“治万吉”的石文。
(五)精心选择发动的时机——在李祐反叛时由纥干承基出首太子承乾谋反。
(六)承乾被废、朝论倾向立李泰或李恪,而李世民已答应立李泰为太子,但长孙无忌坚持立李治,搬出“治万吉”的石文作为立李治能让大唐长治久安的说辞(《新唐书·太宗诸子传》),否定了李世民的旨意,使一个本不被考虑的暗懦少年成了太子位的有力竞争者。
(七)李泰和李世民讲要杀子传位李治的昏话。而史载李泰“聪敏绝伦”,因此这很像是有人(苏勖?)以可能立李治来唬他、教他如此说;而褚遂良便等在那里以此来论证李泰险恶,挖好了坑等他往里跳。
(八)由李治向李世民诉指李泰“险恶”。李治的忧形于色,怎么看怎么是有人调教、存心到李世民面前装相(后来冤杀兄长李恪、叔父李元景,贬死元舅长孙无忌等一系列事件中,李治也频频装相),说是因李泰恐吓,也是一面之词,从未质询李泰。
(九)对于父子兄弟相残争夺大位,李世民本就创巨痛深,现在又骤遭庶子反叛、嫡长子谋反、兄弟谋反,陷入极度痛苦。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要的就是他神昏志夺的机会,一唱一和,将承乾悖逆谋反归咎于李泰谋嗣,再描绘李泰凶险,若继位,李承乾、李治等皇子都性命不保、腥风血雨甚至江山不保的可怖前景,令李世民改变了立李泰为储的想法。
(十)被废黜的承乾得以面见李世民,将谋逆说成是因为李泰谋嗣,与之前长孙无忌、褚遂良的铺垫配合得天衣无缝,应非偶然。
(十一)使李泰中计,带着大队人众往永安门的枪口上撞,做实了“所加之罪”,以致李世民采取断然措施进行制裁。
(十二)承乾倒了,李泰倒了,李世民认为文武全才的三子李恪远在吴地又是庶出,留在京师的嫡三子李治就成了太子的首选。但知子莫若父,李世民知道李治实在不是当皇帝的料,但长孙无忌一口咬定李治仁孝,是守成良主,而且是“天下属心久矣”。李世民无奈,对李治说“你舅舅答应你做太子了,拜谢你舅舅吧”。
(十三)不过李世民还是担心众人不同意。长孙无忌先扬言有不同意的就杀,然后又打包票说“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长孙无忌、还有褚遂良通过这一连串环环相扣、可能犯有大罪(不顾死亡)的计谋和行动,实现了把李治立为太子的“大计”。
李泰在整个事件中,除了带人马撞去永安门外,没有违法行为;而李承乾的近十条不赦之罪中,除了刺杀和诬陷李泰外,都与李泰无关。承乾悖逆失德在前,李泰谋嗣在后,而且谋嗣首谋也是唐太宗而非李泰。因此宫斗胜利集团将李泰与谋逆的李承乾和李祐并列,给予其僚属比承乾僚属还严厉的处罚是悖谬不公的。
长孙无忌极力不让李世民再见到李泰,不仅从拘捕到贬逐没有面讯,甚至李世民晚年思子心切,到死都不曾召回一见。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吓唬李世民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李泰和其他皇子,才能保证李治顺利接班和大唐长治久安。李世民被唬住了,贬逐李泰时无可奈何地说,“父子之情,出于自然。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这不单是怕李世民改变主意召回李泰,更怕父子见面澄清事实,使其“谋嗣加夺嗣”的阴谋败露。
余响-做局者反被局做
李泰和李治都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他为什么费尽心机打杀一个而捧杀一个?答案就是一个“权”字。
贞观后期长孙无忌权势日隆,成了与李世民“君不君、臣不臣”的二皇帝,权力欲膨胀。李世民健康恶化,长孙无忌开始为李世民之后布局。三个亲外甥,李承乾悖逆不道,还有一班死党,完全无法操控;李泰有才智有声望,有为数不少的拥护者,不管买不买阿舅的帐,他都难以随心操纵独揽大权;唯有李治,暗懦又弱智,没有党羽和追随者,认为能操纵于股掌之上而把持朝政,于是费尽心机把李治扶上了储君的宝座。
六年后李世民服丹暴亡,李治当了皇帝。但朝廷内外都知道李治低能弱智,不满长孙无忌挟李治把持朝政的大有人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连番制造冤假错案,进行政治清洗和屠戮:诬陷害死侍中刘洎,诬告中书侍郎崔仁师,在魏征死后进谗诋毁,借房(玄龄)家争产内讧大开杀戒,剪除了房玄龄、杜如晦、柴绍三大功臣家族,杀了宗族之长荆王李元景,杀了名将薛万彻,还授意诬攀杀了得天下人望的吴王李恪,贬死一代名将江夏王李道宗(李世民讲当今名将,唯李勣、李道宗、薛万彻三人)、大将军执思失力、侍中宇文节等异己。
唐高宗李治像
长孙无忌如愿成为实际执政者,但他没有意识到,无论怎样把持朝政,他也是皇权的附庸,而把一个暗懦又心灵扭曲的李治摆上神主台,一旦失控的可怕;他也没有察觉,李治的好色为一个可怕的操控者潜入提供了通道。李治平生所做最自主的事,就是与父皇的侍妾武媚私通;所做最坚定的事,就是子纳父妾使父皇蒙受聚麀之耻。武媚被李治从感业寺接回宫中不久,就控制了李治,并网罗了一批奸佞,实质是发动了一次政变,残忍杀害了原皇后和淑妃,贬逐了反对她的褚遂良等人。由于神主牌的易手、和能控制军队的李勣临阵转向,长孙无忌对朝政的掌控顿时土崩瓦解。武媚掌控朝政后,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人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一举将之剪除;又遍杀李唐皇族宗室,到689年废唐,改国号为周做了女皇帝。
其实不管皇帝姓李还是姓武,都属一家之私,只要不倒行逆施到让人没有活道,老百姓都是要平安度日的。统治者不必多英明伟大,只要能安生坐在供桌上享用人民的供奉、不过度搜刮民财胡作非为,自然就是盛世了。但中华文明的勃勃发展——贞观肇始的文化兼收并蓄、边疆统一、民族融合、政治开明……却由此陷入停滞和衰退。
武周之祸,史家或批评李治暗懦,或批评武媚残忍狠毒,或批评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致有阴报”。但追根溯源,偏信偏听使长孙无忌弄权;明知李治暗懦不能守社稷却立为储君;闻色而喜纳武媚,察其残忍好杀不警醒反以为壮,都是李世民之过。辞世不几年便江山易姓,宗祀几乎不保,不能不是开创贞观盛世一代明君的一大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