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留寂寞土一抔
——大唐疏勒都督府遗址感怀
在古玛塔格山和恰克玛克古河道的南面,有一大片在绿洲中未开垦的黄白色土地,方圆数十平方公里。在向导的带领下,我来到这里。这就是唐朝时期威震西域的疏勒都督府遗址。
而如今,这里唯剩下一片苍茫若历史的黄土。
唯一的一段古城墙遗迹,也不过百米左右,像一条被吞噬的长龙仅存着的已然腐败的尾巴,颓然倒伏在大漠深处。我爬上去,揣在怀里的心情,被北面一条早已经断流的宽阔的古河道拽着,拽进那十几个世纪以前的滚滚波涛。
是的,曾经,我脚下这一片土地,在文明初始的4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就已经承载过一个古老部落的喜怒哀乐,这是南疆继乌帕尔之后发现的又一个史前文明的遗址。当人类文明进入东西大融合也就是华夏的秦汉时期,这里最终以一座城池的形式,镶嵌在中亚的文化史中最耐人回味的那一页——那就是由粟特人建立在商都疏勒附近的闻名遐迩的伽师城——一座曾经见证了开放的疏勒国繁荣昌盛的由异国人建设的卫星城,也曾经是一座见证过张骞凿空之旅的接纳与融通之城。
而历史最终把古代疏勒国的城廓从乌帕尔迁徙到盘橐城再迁徙到我脚下这片广袤土地的时候,中国,已经进入了自两汉以来的又一个盛世华年,那就是大唐。
大唐疏勒都督府,就在我眼前的这一片如荒塚的原野上,辉煌灿烂了至少一百五十年——对岸不远处的大云寺(莫尔佛塔)作为疏勒的王族寺院,就是最好的见证。
——许多的时候,历史是无声的文字。如果我们不去解读,或者错过了解读的机会,她就会如我脚下这片土地一样,被长河的滚滚波涛,用时光之水,荡涤得无影无踪。
此刻,我的维吾尔向导伫立在颓废的城墙上,他面朝无际的东方,漠风吹着他的一头华发和白色的长须,他佝偻着身子,在我的镜头里,把自己渲染得如故城一样的沧桑。他哪里知道,他们心中的罕诺依城(大汗的宫殿),早在喀喇汗王朝把它作为王宫之前,就已经是一座西域名城了。
一百年前,那一场由西方探险家掀起的新疆考古与盗宝风潮,这一片土地,曾经让英国的瑞典的俄罗斯的和日本的探险家们收获过许许多多的喜出望外。甚至就在上世纪60年代,还出土过上万枚的各类古钱币,不仅有唐朝和北宋年间的,甚至还有用阿拉伯文的回鹘语铭的中亚钱币和波斯的金银币。
跟南疆的所有古代城堡一样,这是一座承载过东方和西方文明交流史的固化了的《大唐西域记》。
——都督府前话春秋,千载青史自沉浮;光阴错爱西域风,且留寂寞土一抔。
被遗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遗忘而成长起来的如蔓草一样的无知。
一辆推土机朝这边开过来,我迎过去,却见那日益缩小的罕诺依遗址边上的枣林路边,分明立了一块牌子《ND公司无公害农作物试验地》。是的,自古以来,财富的开发都似乎与文化的保护背道而驰。
历史无语,我更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