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路的标志性建筑中山纪念堂以及附近的中山纪念碑(图为民国年间风景明信片)
建成于民国年间的广州市府合署,图为设计效果图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广州流花湖公园
广州市少年宫在东风西路上。图为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照片
撰文/叶曙明 供图/李伟钦
“造币左路”名字的由来
东风路的名字,取“东风压倒西风”之意,带有很浓的时代色彩。这名字是1968年改的。我问过许多老广州人,1966年之前的东风路叫什么?他们大都能答出西段的德泥路和德宣路,但东风东路以前叫什么,就没几个人能说得出来了。
我的母亲上世纪50年代在黄华路居住过一个时期,每天在省委党校大院进进出出,对那里应该非常熟悉了,但我问她,越秀桥以东的东风路,1966年之前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最后竟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就让地图来唤醒我们的记忆吧。在1957年印行的广州地图上标明,从越秀桥至先烈路口那段,叫造币左路;从先烈路口至水均岗那段,叫黄埔大道。1968年,造币左路改叫东风四路,黄埔大道改叫东风五路。1985年才合并为东风东路。
清光绪年间,广东因停铸制钱,市面制钱日乏,小额流通十分不便。两广总督张之洞在黄华乡(今黄华路)兴建银元局,模仿香港铜仙,铸造铜币,以救钱荒,后来改称广东钱局。这是中国货币史上的“机器币”之始。辛亥革命后,广东钱局改名为广东造币厂。造币左路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然而,当我把造币左路的名字告诉母亲后,她还是毫无印象。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现象。有些路名的更改,年代更加久远,人们却记忆犹新,像百子路,早在1948年就改为中山二路,但现在许多广州人还记得百子路这名字,而造币左路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无痕迹,岂非咄咄怪事?
我在广州生活了几十年,搬过许多次家,但兜兜转转,总是离不开东风路附近。据记载,数百年前的东风西路,是一派湖光山色的胜地。与西湖(南汉时挖掘的人工湖,在今西湖路一带,到清代基本消失,就剩下药洲里的一泓池)并称广州两大名湖之一的兰湖,东起双井街,西到驷马涌,南达东风西路,北到桂花岗,水涵天影,浩浩茫茫。
南北朝时代,兰湖是渔民和客船的避风塘。但五代十国的刘称帝后,这片洞天福地,又成了刘家的禁地。湖畔豪庭,尽是皇家宫苑,殿阁参差错落,一望无际,其中有一座芳春园,位于今兰圃附近。苑内飞桥跨沼,崇桃映津,泛杯濯足,翼翼鳞鳞。宫女早起梳妆,把隔日残花掷于水中,片片紫绛粉红,花落水流,从园内的木桥下,载沉载浮,漂向芳春园外。人们便把这座木桥称为“流花桥”。
一条宽阔的河涌从兰湖向南,经今医国街、盘福路到东风西路一带。东边是高耸的城墙,在盘福路与东风西路交界处是北水关,即城里六脉渠的一个出城口。河涌到了东风西路,即以接近90度角转向西面,出北水关,然后再以近乎90度角转向南面,在第一津接通西濠,直下西堤,进入珠江。
1958年,人们在兰湖旧地上重新开挖
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来过广州的葡萄牙“多明我会”的士克路士,在他的著作中描述了他在西城外看到的广州:
这座城(其他城也一样)沿江筑城,很像是在濠堑之内,因为城的另几面是被一条灌满水的宽大濠堑围绕。这条濠和城墙之间有足够的地盘,可集合一支大军。挖掘濠的泥土堆在它和墙之间,因此墙根部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不过在濠以外此城仍有一大缺点,那就是在河对面岸上,城墙和濠之外有一个可俯视墙内全城的山头。(《中国志》)
这位葡萄牙人所处的位置,显然是在广州第一津附近,他在文中还提到,在河对岸可以看见城里有一座漂亮的高塔,那就是六榕花塔。他说的山头,应该就是第一津与兰湖之间的西山,也就是今天的东风西路。
但到了明代,兰湖逐渐淤塞,变成了一片沼泽泥塘。清代朝廷实行界海清野,把番禺、新安、香山等县的沿海居民迁移到此,结寮而栖。西华路一带成了“移民市”(后改“移”为“宜”,称宜民市)。
民国年间,东风西路虽然依湖而筑,坐拥一线湖景,但并不是广州人的消夏之湾,而是布满了破木房、垃圾堆、烂泥塘和菜地,遍地都是棺材铺、殓房、喃呒店、寄放神主牌的灵堂,一般人都不愿走近这个地方。
1958年,人们在兰湖旧地上重新开挖,改建成今天的流花湖。大部分棺材铺和喃呒店都关闭了,灵堂也迁走了,但还有一间殡仪馆留了下来,叫“别有天”,名字起得很雅致,就在市一人民医院北侧的土坡上。给我留下记忆的,是几间简陋的瓦房,几扇阴沉沉的门窗,那就是通往另一个天地的神秘入口吗?小时候我常从它门前走过,只为了体验一下内心交织着恐惧和好奇的感觉。
明代大儒湛若水创办的“天关精舍”
1968年,德宣西路改称东风二路,天官里改称人民里,天官后街改称人民后街。20世纪90年代东风中路扩宽,马路两边兴建高楼大厦,人民里与人民后街遂湮没。今天的时代地产中心大厦即在原天官里位置上。
天官里虽然消失了,但它在广州的文化教育史上,却有着自成一章的地位。明代大儒湛若水曾在天官里创办了“天关精舍”。
湛若水是广东增城人,号甘泉,人们都叫他甘泉先生,是明代心学宗师陈献章的得意门生。他主办和捐助的书院,遍布江、浙、湘、粤等地,多达四十多间,门生弟子三千九百多人,不乏朝野推崇的端人正士。直到清道光年间(1821年-1850年),儒林名士张维屏、黄培芳、谭莹、陈澧等人,还定期在“天关精舍”聚会,他们都把在湛若水的鳣座前交流学问,视作一种精神的洗礼。
现东风中路中山纪念堂一段,直到明末清初仍是荒地,布满大小池塘,溪流淙淙,藻荇交横。清乾隆二年(1737年),巡抚王轼认为太过荒凉,易藏狐鼠,于是割六十余亩地入官,由后楼房以北至越秀山下(即今中山纪念堂、东风中路一段、广州市人大常务委员会、东风中路小区至市政府后院),辟为抚标较场,作为军队训练的地方。又建后楼房街等九条街巷,任由民众建屋居住.。清代后期改做督练公所。民国初年桂系统治广州时期,曾做督军署。1921年,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总统府亦设于此。
1931年,中山纪念堂落成。广州市政府把中山纪念堂-市政府合署大楼-中央公园-维新路-海珠桥规划为广州城市中轴线,东风中路西段在中轴线范围之内。1990年在中山纪念堂南面(原后楼房街)建成广州市人大常委会大楼,主楼8层,建筑面积1.07万平方米,建筑风格与中山纪念堂、市政府大楼保持和谐协调,立面雄伟庄重,红柱黄墙,酱红琉璃瓦小檐屋面,具有浓郁的民族气息。
广州市第一间专科正骨医院
位于东风中路的广州市正骨医院,创办于1959年,是广州市第一间专科正骨医院,几十年运用中国传统医术,结合西方医学技术,为无数骨科患者解除了病患伤痛。
正骨医院的创办人之一的廖凌云,是西关正骨名医廖垣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的仁心仁术,治疗伤科重症、杂症,屡见奇效,被病患奉为“神医”,横沙乡黄埔港搬运工人曾经送过一面“驳骨圣手”的巨型镜屏给他。20世纪40年代,廖凌云在海珠北路开设正骨诊所。1959年参与筹办正骨医院,并担任首任院长。先后多次获得省、市政府颁发的立功证书,任越秀区第七、八、九届政协委员。
廖凌云用祖传秘方制成的“青云1号”“青云2号”药膏,对治疗皮肤溃疡、张力性水泡褥疮等疾患有特殊疗效;他以家传验方拔毒膏治疗火药枪伤,在花县、从化、清远山区享有盛名;他的验方“伤科膏”采用岭南草药制成,对各类跌打骨伤都有很好的疗效。2005年,廖凌云去世,享年81岁。他门下的弟子甚多,不少都已成为各医院的骨科业务骨干。
正骨医院创办人之一的林仲文,也是出身中医世家,父亲林荫棠是武术高手,民国初期曾任黄埔军校中尉国技教官、国民革命军警卫旅少校国技教官、国民革命军第一教导师师部中校国技教官,同时也是一位驰名省、港、澳的跌打正骨医师。林仲文子承父业,常以“业精于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毁于随”自勉和教导晚辈。他在中医正骨领域有甚高造诣,研发出治疗骨关节炎有效方剂“骨九方”,一直为正骨医院保留使用。
正骨医院研制的“701跌打镇痛膏”行销国内外,而自行研制生产的“创伤活络油”“万应理伤膏”“双香贴”“膝痛宁”“跌打油”“跌打酒”等,在临床应用中疗效显著,深受国内外患者的欢迎。
1992年,广州市开始对东风路全线进行改造工程。建设银行大厦建起来了,广德大厦建起来了。2004年11月制订的《广州市越秀区商业发展规划(2004-2010)》,把东风路规划为“东风路商务区”。2009年,为了迎接第16届亚洲运动会在广州举行,政府再次投资5亿元,对东风路进行升级整治,目标是把东风路打造成“广州第一路”,其中东风中路定位,再次确定为行政办公段。
2006年,在正骨医院旁边,粤财大厦破土动工。大厦高170.5米,地下4层,地上42层,总建筑面积约9.6万平方米。2010年9月,总用地面积约3845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4万平方米的高级写字楼——华以泰国际大厦,在粤财大厦对面落成。
东风中路慢慢变了,高楼林立,满眼玻璃幕墙,逐渐变得不再是我以前熟悉的那条马路了。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它曾经叫德宣路?
东风东路曾是民国农林试验场的地盘
翻开清代的广州地图,在小北门至正东门的城墙之外,画着大大小小像涟漪似的圈圈,那些便是起伏连绵的岗丘了。东风东路南面有竹丝岗、马棚岗,北面有蚬壳岗、螺岗(在区庄)、云鹤岭(在云鹤路)、黄花岗,中间有大水牛岗、猫儿岗(在福今路和农林下路之间)、水均岗,等等。
清末,政府推行新政,一些热心的华侨和归国留学生,在城东兴办农林试验场,学习科学种田。北起环市东路,南至中山一路,东起农林东路,西到农林下路,都属试验场范围。
民国年间,从区庄到东山口的马路叫试验场路,后来改叫农林下路,其实都是取自农林试验场。所谓下路,是指它在猫儿岗下,而农林上路则在猫儿岗上。
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我们家迁到东风东路,那时还叫东风五路。马路两旁连人行道都没有,只有杂草丛生的排水沟渠,就像农村公路一样。我还记得第一次站在东风五路的坡顶——也就是今天广东工业大学那儿,可能就是猫儿岗的岗顶吧,我想。朝东望,锦城花园那边是大片农田,黄黄的菜花,绿绿的水蕹;朝西望,那是斜阳欲暮的时分,路旁的桉树和马尾松肃静无哗。马路上没有车辆,没有行人,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巨大的血红的太阳正在遥远的路尽头慢慢下沉。这就是东风东路留给我最初的印象。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壮丽,是独一无二的,在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了。
然而对我来说,此情此景,不会消失。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