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秋中期,基本的国际动向是晋楚争霸,其他一堆配角和不配拥有姓名的小国只能擦亮眼睛纷纷站队。然而,有些国家好站队,有些国家因为祖先眼光不长远,夹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左右摇摆,比如郑国。
公元前597年,为了争夺郑国,晋、楚在两棠这个地方发生了一次直接对战,又称邲之战。这场极具代表性的战争本是打不起来的,打起来后,又充满了游戏的成分。在后人看起来,它的调性简直是侮辱战争。
事情是这样的,郑国和晋国眉来眼去,楚国知道了,派大军围困郑国,郑国不想投降,偷偷派人去晋国求救。晋国中军元帅荀林父对和楚国直接交战心里没底,于是打哈哈,安抚使者说晋国三军马上就来。
郑国人信心十足地等着,结果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晋国连根毛都没拔来,郑国没办法,只能抱楚国的大腿。
晋国人为了维护自己中原霸主的名声,估算着郑国已经站好队了,于是三军出发,慢悠悠地来到了战场。听说郑国已经和楚国签订了若干不平等条约,荀林父当场决定:仗都打完了,回家呗。但有人不同意,“这就跑了?你们还有点大哥的架势吗?还不如去死呢!”说话的人是副将先榖,骂完以后,他率领小分队渡黄河去了。
荀林父很尴尬,大家是一起出来的,而先榖的小股部队肯定是打不赢的,到那时脸上可就不好看了。于是晋国三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渡过黄河,做出跟楚国叫板的姿态。
楚庄王这边刚跟郑国签完条约准备回国,听说晋国来了,也有点紧张,楚国总理孙叔敖甚至直接表达了意见:不打。可楚庄王的宠臣伍参不干,说:“跑啥呢?出来不就是为了打仗,与晋国一争高下吗?”最终,楚庄王拍板:走我是不走的,打嘛,也要玩点计谋。
于是,楚庄王派人向晋国表达和平理念,晋国最高领导也表示握手言和。到这里,战争完全打不起来了。但楚国的和平使者前脚才出晋国大阵,后脚就有人寻衅闹事了—楚国大将乐伯带着两个司机跑去找晋国单挑,三四个来回,完美胖揍了晋国士兵,打得晋国驻边将士鲍癸心里气极,二话不说,左右夹击乐伯三人。
乐伯既然敢单枪匹马来挑战,就有把握全身而退,只见他左右开弓,晋军左右两翼完全不能靠近。然而,正当乐伯得意之际,司机脸色不好地说:“箭没了,就剩一支了……”乐伯大惊失色,眼看就要被晋军活捉,忽然眼前一亮,救苦救难的和平使者出现了—一只麋鹿。乐伯用最后一支箭射中了麋鹿,派司机拿去交给后面追赶的鲍癸。鲍癸见楚国人服软,也就接受了麋鹿,下令部下不再追击。
小小的骚动并没有影响晋国大帅接受和平的决心,荀林父的意思还是不打,赶紧结盟,主战派的先榖等认为必须打,还有的人则认为,你们不打也得打,并且还要输。
晋国有个叫魏锜的人想做公族大夫,但是没做成,于是想一定要让战争打起来,并且要让晋国大败。刚抵达目的地时,魏锜就提出自己单枪匹马前去挑战楚国,以此激怒楚军,荀林父等不同意。到这会儿,魏锜又一次计上心头,提出出使楚国,就当是楚国使者求和的回礼。这次,荀林父没有理由再拒绝,勉强答应了。
魏锜拿着礼品高高兴兴地走了,心里想了一万个激怒楚国人的方法。魏锜来到楚军后,完全不提和平结盟的事,还代表晋国声称马上就要与楚国决一死战,气得楚国大将潘党忍不住开车就去打他。魏锜见状,爬上车子就跑,跑到荧泽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战争中的和平使者又出现了—六只麋鹿。魏锜连忙张弓搭箭射死了一只,回车献给潘党。潘党考虑到晋楚“结盟”的大局,接受了礼物,不好继续追赶,魏锜也躲过了一劫。
为什么春秋时期两军交战时都不努力抓俘虏,对方送上一头麋鹿就没事了呢?《论衡》中说:“天子射熊,诸侯射麋,卿大夫射虎豹,士射鹿豕,示服猛也。”也就是说,麋是诸侯级别才能享用的猎物,敌方将一个诸侯级别才能享用的物品敬献给你,顺便向你服软,这已经足够让人握手言和了,因为,穷追到底也不一定有把握战胜对方嘛。再者,鹿自古以来都是帝王的代表,拥有鹿的是帝王,能有资格逐鹿的都是天下英雄和霸主。
然而,这场战争最终还是要打起来的。赵氏兄弟中最小的赵婴齐二话不说,带着部分军队跑到黄河边占着船只,只要晋国战败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第一时间撤退。
由此可见,晋国对开战的准备很不充分。果然一开战,晋国败势就很明显了,荀林父看见军队乱作一团,生怕再待下去会死伤更多,马上派人击鼓并广播:“大家快跑!”三军统帅都叫大家跑了,哪里还有人肯卖命?于是,大家一哄而上,都往黄河岸边跑。
到了黄河那边才发现,原来中军跟下军都在逃跑,而船只被赵婴齐弄走了一批,所剩不多了。此时此刻,中军和下军也顾不上对方是不是一国同胞了,都抢着上船。紧急时刻,船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一个举措—砍手,饶是如此,也没抵挡大家那颗逃跑的心。
其他战场上也到处都是晋国的逃兵,于是发生了相当有趣的一幕—晋国人在前面跑,楚国人在后面追,跑着跑着,晋国人的战车忽然不小心掉到坑里去了,怎么也上不来,眼看着楚国的追兵就要追上,驾车的吓得浑身大汗。
果然,楚国的追兵不一会儿就赶上来了。按理说,此时楚军应该赶紧下车去抓晋国的俘虏才符合逻辑,可如果事情按照常理发展就没有趣味了。楚国追兵看见晋国士兵的马车陷在坑里出不来,竟然一个个跳下车去围观,还发出技术性的教导,“你这样驾车不行,这样车子出不来。”晋国人愣了,没想明白这是咋回事。楚国人继续说:“我看,你们得把车前面横着的那个木头抽出来,车子才可以开出坑呢!”
死马当活马医,车子果然出来了。楚国人露出救世主般的微笑,晋国人二话不说驾起马车就跑,生怕跑得慢了楚国人反应过来又要抓他们。结果跑出去没多久,马车又出故障了,原地打转。楚国人看见这一幕,又追了上来,帮忙看了看战车,“兄弟,你们把那个大旗拔掉,再将车辕头上的横木丢了,这样车子才能走。”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晋国人又照办了,果然车子正常向前跑了。和上次一样,车子正常以后,晋国人驾着马车又跑了,不过,这次他们边跑边调过头说了一句话:“果然是大国啊,连逃跑都这么有经验!”这还是战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