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盎然的东木头市
我家东边的隔壁29号,是一个卖烟酒的小杂货铺,这是我同学金淑芳的父母开的。那时我常常帮我爷爷奶奶在那里买烟和生活用品,店的后面住了几户人家,“尚友社”的著名演员王集志、王玉琴夫妻就住在这里。我有幸多次看到他们二位主演的秦腔戏如“梁三伯与祝英台”、“白玉楼”、“党的女儿”等,他们的一对儿女也颇有戏剧天赋,常常在院子里摆一张小桌子、两把小椅子,两个人就能唱一台戏,他们的唱腔、台步、举手投足有板有眼,后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继承他们父母的秦腔事业。
东木头市还有好几个小巷子,太平巷就是其中之一。这里住着我的两个发小,惠仲秋、李柏亮。惠仲秋的家应该是租的房子,一家人住在一个小房子中,家中放满了东西,空地很少,记得常常去她家玩,走的时候她会送我,几乎送到我家门口,我再送她,又能走到太平巷口。可惜这个友谊不久,在小学四年级时她随父母搬走了,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李百两给杨瑞章、刘永昌介绍李家大院
作者(左一)和发小参观李家大院
李柏亮(李百两)家也住在太平巷,听说他们家的大宅院是他的太爷在清末买下来的,是一个两跨四进的超大宅院。他们祖上是做皮货生意,从清末一直延续到民国,民国时荣获业界美誉:“兔皮大王“,声名远扬,产品销到成都、上海,再由上海出口到国外,为当年同行业者的佼佼者。李家大院是一个神秘的高墙深院,虽然和李柏亮同窗九年,却从来没有进去过,2019年我们回国有幸拜访这一大院,果真名不虚传,木雕砖雕图案无不寓意美好,虽是百年老宅,却让人眼前一亮,雅致清新、淡雅脱俗、雕梁画栋,花红叶绿,真是闹市中的世外桃源。
那天发小高菊英、高啟宏、张玉龙、白岳忠、张帆及我和我的先生浩浩荡荡开进李柏亮的家,见到了他的大哥、二弟夫妻及小弟,一家人待人诚恳热情、虽然我们是一墙之隔的百年老邻居,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经过交谈,大家相互介绍,一下子就变成无话不说的熟知的老朋友了。
过了太平巷,就是菊英家。菊英是我的发小也我的是同学,她是一位聪明乖巧的女孩,她不但书念得特别好,而且是班里的干部。她关爱班级帮助同学,她的父亲高又明先生是辛亥革命先驱,也是辛亥革命的亲历者,是陕西本土第一批加入同盟会的核心会员。我记忆非常深刻的是在他们家的客厅里,挂着孙中山先生亲自书写的“博爱”二字,听说是孙中山先生为嘉勉她父亲在同盟会的卓越贡献所写。
好友菊英家门口
她父亲去世早,妈妈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五人艰难生活,高妈妈非常善良、慈祥和蔼、开朗乐观,现在想起来,我们上小学那个年代,应该是她最艰难的日子,有很多我们孩子们不知道的烦心事,但她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不顺心,她的逆境而对我们这样的小孩疾言厉色相反她平易近人、诚恳热情,没有一点大人的架子,说起话来总是和言悦色,还请我们小不点吃东西,他们家在辣子加馍里放一点香油,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辣子夹馍。记得有次他们家保姆蒸馒头时碱放多了,馒头又虚又黄,碱味大,家里几个小孩特别是我很喜欢吃,我家蒸馒头,延续了农村不放碱的习惯,馒头又硬又酸,所以对这个碱大的馒头印象极为深刻。
在菊英家看到学习成绩优异的两位哥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不能上大学辍学在家,在我和菊英在幼小的心灵里埋下我们初中毕业一定要上中专,不要为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工作犯愁。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的高启纶大哥已经是西安有名气的中医师了,热爱写作的他,常常会在报纸上、网络上发表文章。
高启维二哥从中医师的职位上退休后,专心致力于书画创作,现在已经是西安的名画家了,不但他的中国水墨画《虾》获得了国际艺术金奖,而且他的多张画都贴在西安地铁站中,供大家欣赏。
高启维向窦晓莉赠书及画作
启宏的小女儿高苗现在在洛杉矶工作,启宏每次看望女儿都会来我家小聚,菊英也一次不拉的托启宏带礼物给我,没有想到儿时的好玩伴、老邻居、老同学到了晚年还有机会在万里之外的美国相聚。我的外孙和启宏的外孙年龄相仿,虽然他们有语言障碍,但他们都爱好踢足球、看书,共同的爱好立马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几个钟头的相聚,他们就黏在一起,难解难分了。他们俩表示以后要努力学好英文和中文,期待着下次的相聚。
在菊英家东木头市23号门道里,常常会传出我们的欢笑声语,我的一帮同学有时玩“跳箱”,当然没有学校上体育课的跳箱,但我们这群孩子有自己的办法,大家轮流做跳箱,轮到谁,谁跑到前面,弯腰,将两手扶在自己的腿上,让自己做一个结实牢固的“跳箱”,让其他人一个个从自己身上跳过去。四人一起玩丢沙包,两人站两头,这是丢沙包的人,中间站两人,是被沙包打的人,别小看这小小游戏,可是在锻炼一个人的智力和身体的灵活性,沙包打到谁,谁就输了,换人上,记得那时菊英的弟弟啟宏也常常和我们一块儿玩。
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单位,晚上下班后自行车架子一下空了,几个女孩子把它当成单杠,在上面轮流翻转,夏夜个个满头大汗,玩得十分过瘾。到了冬天,雪天的晚上一群孩子会在马路上滑雪,或一人蹲下,两个人分别各拉着一只手往前跑,这样的玩法会让我们异常兴奋,小脸都红扑扑的,高兴的不愿意回家。那时候好像比现在冷多了,下几场雪,屋檐上吊的一尺多长晶莹剔透的冰凌子很久都不化,路边的水也会结成厚厚的一层冰,在上学去的路上也会走走滑滑很开心。还有跳皮筋、跳绳、跳房、抓子、男孩子滚铁环、扇洋片、玩四角、玩三角、打弹球……,我曾经在跳绳比赛中,学到了双脚起跳一次,双手摇两圈绳子的绝活。那时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动玩具,孩子们却非常快乐。
上图:前排左窦晓莉、右王志静,后排,左胡文霞、右俞时来;下图:排左刘秦娣、右吉秀琴,后排左窦晓莉、右王志静
那时候教室条件差,很多同学手上、脚上都有冻疮,手上的冻疮红肿皴裂、用力写字,伤口干裂,甚至流血,疼痛难忍。到了春天天气转暖,手和脚又面临冻疮长好前要经历的奇痒难耐、痒的让你坐卧不宁。记得冻疮最严重的是菊英,她的一双手都是冻疮,红红肿肿烂烂的。当然我也不例外,整个冬天手都是红红肿肿,奶奶用羊皮做里,外面加一层厚厚的棉花,紫红色的条绒布做面,用一条宽宽的带子挂在我的胸前,上课时两手放在我的漂亮温暖的手套中,虽然好了很多,但冻疮还不见好转,奶奶就四处打听治疗冻疮的药物,听说民间用辣椒杆和茄子杆煮水,再洗患处可以治冻疮,于是奶奶托人从农村找来了辣椒杆和茄子杆,煮水为我治疗冻疮,这一幕幕仿佛就在昨日,可我可怜的奶奶却离开我们已经有52年头了,过去的日子,总会常常想起。
永保巷口的东边和西边各有三个马头墙,这六个雄伟大气的马头墙设计精妙、结构奇巧,是一个典型的百年建筑,是东木头市街的一道风景。我和永保巷有着一段无法割舍的记忆,当年由我的外祖父出资,小外婆谭玉瑞任园长的“永保幼儿园”就在这里——巷内西边的一个四合院中。东西厦房作为孩子们的教室、游艺室,及园长办公室,宽大的上房是孩子们午睡的地方,一排排有围栏的小单人床整齐摆放在大厅里。1953年,六岁的我被爷爷奶奶送进“永保幼儿园”,现在想来,可能是爷爷奶奶用这样特殊的办法有意将我送到我的外祖父母身边。
东木头市108号
由于父母的婚姻没有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两亲家关系紧张,1947年父亲匆匆将我从南京送回西安,并没有告知外祖父母,而外祖父母以为我被父母带去了台湾。当小外婆知道我是窦家孙女时,就将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你的爸爸叫什么?”“窦仰超”,“你的妈妈叫什么?”“李宝云”。小外婆以此确定了我的身份。于是就有了我常常早上送进幼儿园,中午就有人将我带到了太阳庙门13号,去见我的老奶奶(外祖父的母亲)和外婆。
对于突然出现的重外孙女、外孙女,老奶奶和外婆显得特别兴奋,她们将对孙女和女儿的爱,都给了我。他们甚至还将找到我的消息传到了妈妈的老家,华县的姑婆家、舅爷爷家,只要他们来到西安,就会专门跑到幼儿园来看我。
那时候的我不爱午睡,多次发现有人看我,都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农村老太太,后来才慢慢知道,那都是我的姑奶奶、舅婆婆等亲人来看我的。小外婆很喜欢我,她的手很巧,曾经给我织过一条淡绿色的围巾,我特别喜欢、很漂亮、很好看!她常常会送东西给我,记得有造型活泼可爱的小兔、小狗的动物香皂,还记得有玩具小钢琴。尽管窦家对孩子管理很严格,不许乱花钱,也绝不随便给孩子零花钱,可娇惯我的老奶奶、外婆总没有少塞钱给我,特别到了农历过年,外婆家亲戚多,自然我的压岁钱也多。
王英伯的家就在永保巷口的东边,王英伯和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跟着爷爷长大,成长过程中的艰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从王英伯家往东走不远就是东木头市8号,我的发小魏金福和杨家龙就住在这里,我曾进去过,魏金福家住在东厦房。他们家姊妹多,我们一块玩她总会带着小妹妹,她是一位非常有爱心的姐姐。有次冬天她的妹妹说:“姐姐,我的手很冷!”,她立刻将妹妹冻得红通通、冰溜溜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棉衣里,用身体的热量给妹妹取暖,这一幕姐妹情深的感人画面,永远的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的同桌杨家龙家住在上房,杨家龙的妈妈就在我家后院的化工厂工作,高高个子的杨妈妈是一位勤奋能干、和蔼可亲的老人。
记得初中一年级,我和好朋友俞时来学会了担水,虽然我们个子都不高,开始肩上连空桶都放不住,走路时,两只空桶不听话的无规则的左右晃动,让13岁的我们完全驾驭不了!慢慢学会以后,就约好一同担水。她们家就在我家对面,他们院子浅,只要到门口,进去不远就到家了,可我们家到了大门口,要上两个石台阶进大门,通过前院,到过庭还得上四、五个台阶,再到二门后的院子,然后拐到小偏院才到厨房。俞时来总会在门口等我倒完水,挑着空桶再出来,我们汇合后聊着天去水站排队接水,我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白天我们一块儿上学,由于不在一个组,所以一个星期打扫两次卫生。轮到她时我等她,帮她打扫;轮到我时,她等我,帮我打扫。
初中毕业以后,我们各人忙各人的,很少有交集。在分别20多年后的1985年左右,当时我正在忙我们厂里的新产品开发,常常到宝鸡标准局联系工作。有次我和一位科长谈工作,有人进来找科长,在他们说话时,我感觉这人有点面熟,等他们说完事,她回头看我,时间凝滞后我们同时叫了对方的名字,原来真是俞时来,她从外县刚刚调到宝鸡工作,你说巧不巧!
西安的好朋友、老同学、发小,就这么神奇的在宝鸡相遇了。她是我联系到的第一个发小,我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到我家做客,她也将她们家多余的一套煤气灶送给我,只可惜我们只相处短短的一段时间,我就离开宝鸡出国了。为了不给发小、好朋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此后再没有联系,毕竟她们夫妻都在机关工作,我们又一次失联了!不知她们现在在宝鸡还是在西安?无论住在哪里,我都真诚的祝福我的好朋友健康快乐!
本文经窦晓莉女士授权刊发
半个多世纪的友谊,从中国延续到美国,延续到第三代
三代人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