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苇在进行书画修复。
以秦腔脸谱为原型的文创产品板凳。
马倩蹙金绣代表作。
余江苇装裱作品《赵松雪书心经》。 本版照片均为本报记者 李妮摄
在很多人看来,非遗文化是古老而神秘的。
正是由于这种文化与当代生活的“距离感”,非遗文化在年轻人群体中并不流行。然而,在西安市雁塔区,越来越多年轻的非遗文化传承者接过前辈手中的“接力棒”,将非遗文化的传承作为一份工作、一份热爱、一份使命来坚持。他们新鲜的创意思路为非遗艺术增添了更多青春光彩。
遇见对的人 书画焕新生
余江苇是余家传统手工书画装裱修复技艺的第五代传人。从清代嘉庆年间至今,余家对装裱修复这门技艺的执着,有着近乎融入血液的热爱。
7岁那年,小江苇站在板凳上,生涩地帮着父母给裱案撑纸。洗面筋,做糨糊,要从井里打水。冬天的水像长了刺,小江苇洗面筋的手指冻得像红萝卜。“每一道程序都非常烦琐,是枯燥的体力劳动”,是小江苇对装裱的第一印象。
在余家,一年可裱一两千幅书画。每一幅书画的装裱,传统工序有110道,前后需要3个月,这是现代装裱的流水线工艺所不可想象的。
直到上初中时,余江苇看到母亲通过“纸上走火”修复纸张,大为惊叹,萌生了学习修复这门神奇艺术的愿望。
从物理属性来看,纸最怕水和火。但在修复过程中,用得最多的两种物质,恰恰是水和火。“要修复纸张,要反其道而行。把纸放在水中洗,在纸上放火,反而使纸张修复得更好,非常神奇。”余江苇说。
传统手工书画随着时间的推移,破损、污毁严重。有些损毁严重的书画,“碎片”不超过2厘米,修复者甚至不敢呼气,怕气呼重了,书画碎片会“灰飞烟灭”。
“所以行家说,书画修复也需‘望闻问切’。”余江苇介绍,“望,就是观察书画破损程度;闻,分辨纸张酸碱度等;问,要问问主家书画的收藏、保存情况;切,打开看书画,这一步非常关键,打开方式可能会影响到书画的完整度。”
走完“望闻问切”环节后,便开始正式的修复过程——焖润、展开、揭裱、用中草药配洗液、培护纸纤维……步骤烦琐,每一步都需要极其耐心和细致。
余江苇认为,中草药洗液的不同是现代装裱和传统装裱的重要区别之一。现代用的化工原料见效快成本低,加之现代人对中草药药性知识匮乏,殊不知这对书画的伤害是致命的。这也是现代装裱修复这门古老技艺断代的重要原因之一。
俗话说,三分画,七分裱。但在现代人心中,装裱的概念简化为了裱。事实上,不同的装裱方式,所使用的工艺、材料,对书画寿命的影响很大。“一幅古画,用机械裱,伤害是不可逆的。艺术作品装裱只有找到了对的人,生命才能得以延续。”余江苇说。
装裱揭裱技艺历来与书画艺术相伴而生,中国古代的许多书画墨宝之所以“长寿”,流传至今,部分应归功于历代装裱高手的装裱修复技艺。
作为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统手工书画装裱修复技艺传承人,余江苇将修复书画培本固元、揭裱古画妙手回春当作使命。他创办陕西元典文化研究院、西安元典文化创意有限公司,通过非遗研学课程普及知识,与博物馆合作进行书画修复工作。
对于传统手工书画装裱修复技艺的未来,余江苇认为,希望行业内能抱团发展,共同推进产业链的完善,让更多人了解这门技艺。
“我和秦腔有着天生的缘分”
今年33岁的陈耀武,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陕西关中秦腔戏剧脸谱第四代传承人、西安市非遗项目传承人。
受戏迷父亲的影响,14岁那年陈耀武进入戏校学习秦腔表演,从而接触到秦腔脸谱艺术。唱秦腔、画脸谱,一学就会,一画就像,他觉得,“我和秦腔有着天生的缘分”。
“我是真的喜欢秦腔脸谱。”陈耀武说话间,带着老陕人特有的淳朴,“画脸谱时,我觉得身边的世界很安静、很纯粹,这种感觉令我觉得开心和着迷。”陈耀武将秦腔脸谱艺术融入自己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家门框上的装饰是自己制作的脸谱艺术品,墙上、窗边、床沿也有他的精心之作。
秦腔艺术滥觞于广场,勃兴于勾栏瓦肆。农耕时期,灯光暗淡,舞美寥寥,台下观众对演出者的了解,很大程度依靠大色块的脸谱来辨别人物性格。
“所以,脸谱中能够传达出传统秦腔艺术中的文化,而这,也是三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陈耀武说。
但是,脸谱并非一成不变的模具,1000个人画同样纹路的脸谱,产生的是1000种效果。每一个花脸演员,初上舞台前,都跟着师傅学习勾脸功夫。“有的人终其一生,只是照葫芦画瓢,终究不能成大器。”陈耀武拿起身边的脸谱来说,比如关羽,正红脸,表示他的光明磊落、忠贯日月。即便是看起来很简单的红脸,对人物的认知程度及性格把握不同,在线条色彩上就会露出破绽。
陈耀武总结说:“画脸谱要能画出人物的精气神来,这种精气神,不是简单模仿来的,要用心,要将对人物的理解和对这门艺术的热爱与敬畏注入脸谱中。”
秦腔脸谱并非一门系统化的学问,更多的是散落在民间的智慧。为了搜集散落在民间的秦腔脸谱,陈耀武跑了陕甘等地区的30多个市县,只要打听到谁家有老脸谱,就立即出发前去拜访。几年下来,他已经收集到了1000多张秦腔图谱,其中一套民国时期的秦腔脸谱图集共有80多幅脸谱图画,非常珍贵。
陈耀武希望能够让更多人了解秦腔脸谱,喜欢上秦腔艺术,但非遗传承并非一件易事。目前,陈耀武的门下有几名学徒,“我不收学费,只希望他们踏踏实实学,扎扎实实地把这门技艺学好。”
陈耀武还有一名小学徒,那就是他的女儿蕊蕊。每次女儿来工作室,总是吵着嚷着要在空白模具上画脸谱。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坐在桌前,立刻就能安静下来,专注地描画着。
“这大概就是秦腔脸谱的魅力。”陈耀武这么认为。
蹙金“秀”出灿烂文明
古代壁画星罗棋布。华丽的宫廷纨扇平铺桌上,正在仿照其图案手绘纹样的工作人员一丝不苟……西安市雁塔区非遗项目蹙金绣负责人马倩的工作室中氛围忙碌而和谐。
据马倩介绍,蹙金绣,最早出现在隋代文献中,到唐代成为宫廷刺绣的主要针法。在她看来,蹙金绣代表了陕西刺绣的巅峰水平。
马倩说,蹙金是一种金线与丝线相辅而成,质地紧密、形态华丽的绣品。
《丽人行》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可见,蹙金绣在唐代贵族妇女特别是宫廷妇女的服饰中很是流行。
这一技艺的重点是密布的针法和极细金线的使用,形成“蹙而如面”的效果。“就材料贵重、针法耗工两点来推断,蹙金绣是唐代宫廷向世人彰显贵族风范的重要标志性文化符号。”马倩说。
1987年,法门寺地宫文物惊现于世。其中出土的物帐碑记载了“蹙金”。经考古专家查证,武则天存世的唯一遗物——蹙金绣绣裙也在其中。因金线的稳定性,人们能在千年后一睹绣裙的精美。绣品上的手工捻金线最细直径仅0.06毫米,比头发丝还要细。每米金丝线上绕金箔3000多圈,就是现代的高科技手段也很难达到这样的工艺水平。
蹙金绣的美令这个80后的西安女子深深震撼。从小喜爱工笔画,对传统文化兴趣浓厚的马倩,不断深入研究唐代丝织文化,决心将传承这一文化作为己任。
马倩了解到,蹙金绣技艺在唐代以后,在南方蓬勃发展起来。唐代安史之乱后,北人南下,加之海上丝绸之路的通贸,使得江浙地区的织绣产业蓬勃发展。
历史的辉煌,让马倩更加坚定了在陕西重新振兴蹙金绣的决心。2016年,她师从陕西馨绣创始人计清,开始系统学习传统刺绣,技艺更上一层楼。
闪亮的翅膀张开着,鼓起的爪部好似牢牢抓紧藤蔓,黑色的眼睛注视远方……一只蹙金绣孔雀振翅欲飞,这是唐代作品中典型的孔雀姿态。这件红色祎衣作品是马倩近年来的代表作,耗时一年完成。
“从文献中寻找服制的相关描述资料,图案、纹样的确认,色调的搭配到面料的选择和染制,每个环节都由我们独立完成。”马倩说,“这件祎衣就是将法门寺地宫门楣的对雀和洛阳唐代银平脱孔雀缠枝纹漆盒中的单雀结合后设计而成的。”
她还专门组建了汉唐丝织文化遗产研究团队,以唐代蹙金绣研究、活化传承为切入口,推动汉唐丝织文化体系的振兴和传承。今年3月,西安市雁塔区政府公布了雁塔区第七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马倩申报的蹙金绣就在其中。
穿越古今,马倩在继承和发扬上找到了平衡点。谈及未来,马倩颇有信心地说:“希望借蹙金绣这种形式,让更多人了解陕西的丝织品文化,向全国各地推广陕西的汉唐文化。”
记者手记
让非遗传承“年轻化”
李妮
非遗文化是各个民族在千百年的生活实践中提炼、升华出的文化结晶,有着浓厚的文以化人的礼乐作用。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非遗显得越发小众、越发不被人所知。因而,非遗传承人的工作面临着诸多难题。
酒虽好,品者却少。非遗技艺的传承通常通过传统作坊式的传帮带,而且需要长期的潜心学习与积累,这在快节奏的社会中难以存续。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不少非遗传承人虽凭着一腔热爱坚持着,但摆在他们面前的生存问题也是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低,随之而来的就是继承人寥寥的现实。
此外,非遗技艺基本都是手作,作品中凝结着巨大的人力、精力的付出,产品的价格也会比流水线生产的产品高。由于替代品多、实用性不强、价格贵等多方面原因,非遗技艺的市场欢迎度并不高。
由于以上原因,非遗的文化品质不断被消解,功利性目的越来越突出,一些非遗的留存、申报乃至保护,背后都有着强烈的利益驱动。这些都给非遗保护带来了阻力。
即便困难重重,记者在采访中却发现,余江苇、马倩、陈耀武等年轻的非遗传承人越来越多。随着社会物质的不断富足,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年轻人投身于传统文化的学习研究,投身于非遗传承工作之中,这为非遗传承工作送来清新的春风。
年轻人做非遗保护工作,有着更灵活的思路,可以看到,他们创新商业模式,通过公司化的运作改变了以往的作坊式经营;通过创新宣传方式,开展研学活动,推动非遗宣传进校园、进社区,让更多人了解非遗;通过创新设计方式,将非遗元素融入文创产品中,让非遗更加“年轻化”,更加巧妙地走进人们的生活。
看到这些年轻的非遗传承人的努力,我们有理由相信,非遗传承的明天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