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如果博尔赫斯不是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而是在水城,那么他可能不会在某个惯常的周五,夕阳西下时,眼望着潘帕斯草原,任由心在流血,而是和我们顺着一周的疲乏,一起滑落在烙锅周围。就像劳累得到斜坡的同情,让鸟翼似的夜幕携带熟悉又久违的滋味,安慰我们狭长又虚空的味蕾,让这烙锅的油花四溅,打开我们紧闭的嘴,说「啊,又被油烫到了!」至于卡尔维诺,我们不希望那是他看不见城市的原因。
和很多从过去流传至今的地方小吃一样,烙锅一开始也是在艰苦的物质条件下灵机一动或不得已而为之、用于充饥的一种简易吃食。那是一种对自然既和解又反抗的选择,对自己微不足道又至高无上的生命权的惯性保卫。烙锅已经生存了几百年,发源于大清。水西(现水城、大方一带)彝族不够乖巧,吴三桂调兵镇压,不曾想到后粮草不足,官兵们只好取来屋顶瓦片和腌窖食物的瓷器土坛片架在火上,把猎获的野味和采摘的野菜放到上面烙熟后充饥。
然而这样一种初始的无奈伴着一代代人走过来,逐步成为了人们解馋和放松的场所,我已经连着几个周五傍晚,六点下班,与好友去吃烙锅,喝几瓶啤酒,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进入一种「类贤者模式」,和朋友们推杯换盏,慵懒地夹一筷子锅上的东西,谈天又说地,像一个上帝,悲悯地俯瞰着众生。烙锅就这样被都市里疲惫的人们摆在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不时发出光,照亮昏沉的生活。我期许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洋芋即土豆,烙至金黄焦脆,香气四溢。?最余姚去哪吃
烙锅发展到今天,就像往一碗汤里不断放入调味料,也开始变得讲究起来了。起初,烙锅就是往一个扁平的锅里加入少量的油,然后把各种食材放上去烙,熟了以后蘸辣椒面或者蘸水吃。简单、粗糙,但又让人上头。没有人说吃烙锅吃腻了,没有人。
烙锅的基本原则,在我看来,万物皆可烙。首先肯定是洋芋,尤其是乌洋芋;洋芋片和洋芋丝都是必点的;还有一个叫笨蛋洋芋丝,往洋芋丝里加两个鸡蛋,拌匀了放到锅里烙;还有洋芋粑,贵州人真的爱洋芋。然后是臭豆腐、五花肉,夹生菜吃,牛肉也得来一盘,火腿肠、金针菇各种食物就不多说了,烙了都好吃。
蒸蒸糕制作简便,往模具里倒米粉,加一勺馅,表面均匀铺上黑芝麻白糖,蒸熟即可。?Sohu.com
当然,吃烙锅,还得提一下几种必点的搭配。首先是蒸蒸糕,是一种糕点,很软很糯,与重口味的烙锅在嘴里相遇是很美妙的,可以做主食;然后是冰粉,哦我的老伙计,吃烙锅你必须得点一碗冰粉,一碗不够你可以再点一碗,冰粉上面加一点碎花生,一勺红糖水,还有点芝麻,凉幽幽滑到肚子里,真的很解腻;最后是酸汤饭,一口冰粉刚凉下去,一口酸汤饭又让你火热起来,别忘记让老板给你几根胡辣椒,蘸着豆腐乳,那滋味真的,暂时找不到好的语言来描述,很抱歉。
虽说烙锅很简单,但不是我吹,吃烙锅还是要来水城吃,水城烙锅的滋味正,水城吃烙锅的氛围浓。纳雍的朋友别生气,水城也有很多地道的纳雍烙锅。讲道理,贵阳的烙锅就差点意思,贵阳的朋友来水城,我们早上请他们吃羊肉粉,晚上请他们吃烙锅。怎么讲?不吃烙锅就跟白来了一趟似的。
热热闹闹的水城烙锅一条街。?柔柔的柔柔的柔柔
水城有烙锅一条街,在水城古镇边,一条上千米的街上,全是烙锅店。初次来的朋友不免啧啧称奇,连说这就是专业。确实,我们的政府花了心思,把古镇建得有些美,但是众多整整齐齐的烙锅店,才是下定决心用来牵着你的鼻子往里走的绳索。走进去,满街的烙锅油味儿就扑面而来,那吹动杨柳的轻摆的风,是赶不走这与空气左拥右抱的食物味道的。而此刻往往犹豫走进哪家店会更合适,更对得起自己,与其说是面临一种甜蜜的烦恼,不如说对这些店铺的高度同质化感到恼怒。实际上,随便走进一家,效果都不会太差,但是你如果非要高个儿里拔更高个儿,我的建议是首先不要去那些卖吆喝的店,挑人多、看起来服务态度也一般的那一家,是不会错的。
在水城,除了烙锅一条街,寻常的街巷里,也少不了烙锅店的身影。砂锅烙锅最传统,也最常见,用的是黑砂锅,这个锅中间略凸起,边沿低一些,食物就放在中间烙,根据人往高处走,油往低处流定律,多余的油自然流向锅边,锅顶端没油了,得把油从边上舀起来浇上去,油浇上去又流下来,就像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山顶又滚下去,西西弗斯在这个过程中把生命耗尽了,而我们却在这个过程中把肚子填饱,把烦恼赶跑。
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弄一个平锅呢?还真的有平锅烙锅,锅是平的,其它的乏善可陈,不用不断往中间浇油,但油也跳得更厉害了,吃的人更容易说「啊,被烫到了。」
活油烙锅,一个锅摞一个锅呈宝塔状。?可爱的溏心蛋呀-
近年有一种新奇的烙锅,叫活油烙锅,比较流行,我上周刚去吃过一回,确实有点意思。这个活油烙锅,是在砂锅烙锅基础上进行的创新,在弧面砂锅的顶部 —— 西西弗斯的目的地,打了一个洞,刚好可以放一碗蘸水,这就是它的卖点和我们的吃点了,这碗蘸水怎么做的咱不深究,总之是皱椒、黄豆、葱花、折耳根之类的,东西烙熟了一股脑儿往里一蘸,肯定是香的。细心的读者可能要问,那为什么要叫活油烙锅,不叫破洞烙锅、蘸水烙锅呢?这事还真不怪,主要是这碗蘸水里,有一块活油,活油者,生猪油也!惊不惊喜?
还有一种(也不太好说是一种,因为就他们一家)我愿称之为「装逼烙锅」—— 天下第一烙锅。我作为水城人,上上周才头回吃。天下第一烙锅是一家店,也开在烙锅一条街,他家有普通的烙锅,但有个包房里,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烙锅。这个烙锅最大的特点就是大,至于有多大呢?同事辞职,请大家吃饭,当天晚上大概有三十来个人前往祝贺,没坐满!这个烙锅不止于大,还会旋转、排烟、抽风。每个人就守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烙东西吃,说碰一个吧,便碰一个,随后听到往锅中间扔空啤酒瓶的声音。有的朋友认为这个烙锅主要是噱头,但我觉得大型聚会吃它还是合适的,如果就一两个人,就不是很推荐。
吃烙锅,需要时刻关注锅中不同食材的成熟度,适时翻烙。?最余姚去哪吃
说到这里,我要提一提翻锅人。因为烙锅的特性使然,每回吃烙锅,必须要有人自告奋勇,承担起翻锅的重任。如果人人皆是大爷,坐等熟食,那就肯定是要米汤洗头 —— 糊到顶了。
有一次我和同事招待上级吃烙锅,就是我俩作为翻锅人,他后来跟我讲,妈的,我和家里人吃烙锅从来没翻过锅,却给这帮非亲非故的人翻得很起劲。那语气里我能读到一种对成长的厌弃和委屈,如若不是被迫,谁愿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翻锅人呢?不过我还是要说,翻锅人是伟大的,值得我的讴歌,因为他要承受油的攻击,并且可能自己吃不好,当我们坠入烙锅的美味之乡,不能忘记,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你默默翻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