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上去的时候,不少现场看的中老人眼眶湿了,”望着承载了诸多人生记忆的轴承文化宫变成残垣断壁,50余岁王鸿感慨“我的青春谢幕了!”
近期,位于香坊红旗大街的轴承文化宫迎来拆迁。依据城市发展规划,这栋62岁高龄建筑被正式拆除。人们恍然回头:在城市快速发展与信息时代洪流中,作为人们曾经精神文化乐园的大厂文化宫,早已消融在时代前行的背景里。
对于哈尔滨这座东北老工业基地而言,国营大厂文化宫是见证冰城传统工业辉煌的文化地标,更是是链接几代冰城人生活、事业、爱情的精神乐园。在那个工厂喧嚣的火红年代中,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每个“老哈”都或多或少有一段跟大厂文化宫相关的记忆。
时代地标
工业大厂孕育别样文化生活符号
1986夏的一天,20岁的普通电工阿远,怀着激动的心情骑自行车从道外北七道街来到位于红旗大街的轴承厂文化宫领奖,这是一幢像《列宁在十月》中的斯莫尔尼宫一样的建筑。他的小小说《纯洁的童心》获得了哈尔滨日报与轴承厂联合颁发的银珠文学奖。
“那时我每个月的工资才35元,当时一下得了165元的奖金和稿费。不想当电工了,我一下子发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此后,阿远凭借着那个时代文学青年特有的执着与努力,把自己从一名纺织厂电工写成了一名职业记者、影评人,进而闯荡文坛……30年后,当年一文不名的阿远成了中国作协会员,他写的电视剧拿下了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编剧。
对阿远而言,轴承文化宫是见证一个工人命运转折的起点。更多人回望过去的时光,大厂文化宫夹杂在一场电影的幻影中、一次活动的喧嚣中、一次约会的甜蜜中……但无疑,其已融入人们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成为人生经历中绕不开的一个重要坐标。
上世纪五十年代,哈尔滨陆续兴建一批大工厂,汽轮机厂、锅炉厂、电机厂、轴承厂……这些国营大厂大都设有文化宫。公开资料显示,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哈尔滨市共有企业文化宫70余家。从规模、影响力、文化辐射范围等指标上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三座:轴承文化宫、电机厂文化宫和汽轮机厂文化宫。提起它们的名字,当时的哈尔滨人几乎无人不知。
这三家文化宫都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扎堆改造扩建。今年84岁的王忠学当时是电机厂文化宫改造的工程师。他回忆,由于三家文化宫都在老动力区,距离也不太远,当时三家工程设计人员偶尔聚在一起探讨工程设计方面的问题,“改造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通过科学合理的扩充物理空间,并增加相关设施,满足群众更进一步的精神与文化生活需要”。王忠学清晰地记得,轴承文化宫的工程师来自清华大学。如今,当年的一起探讨的工程师大都故去,只剩王忠学在世。
事实上,在人们精神生活、业余生活相对有限的时光里,大厂文化宫早已超脱房屋建筑的基本功能,成为公众文化生活、社会互动的重要集散地。
命运交集
一家三代,文化宫串联的人生
作为老工业基地,哈尔滨“厂办社会”曾是一种广泛的存在。一个人从进入工厂的那一刻,生老病死、结婚生子都与单位深度绑定,而人生很多节点则与厂文化宫有着各种联系。
1992年,王鸿的女儿小叶出生在哈电机厂家属大院,上的是电机厂办的电工小学,每当开学或者重大庆典活动,学校就会组织全校师生到电机厂文化宫。“两个同学手拉手排着长长的队列从学校出发,从电工小学走到电机厂文化宫,整齐的校服和长长的队列是街上一道景观。”小叶回忆,五年级时,她在学校的一次庆典上,登上电机厂文化宫的舞台模仿赵本山小品中的“黑土”角色。几乎“一战封神”,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如今,电机厂文化宫早已拆除,原址高楼林立,但小叶每次路过乐园街和幸福路路口时,当年的记忆还是会像潮水般涌来。
王鸿的父亲跟电机厂文化宫有着更深刻的渊源,他就是当年负责电机厂文化宫改造的工程师王忠学。他记得,电机厂文化宫最初是日本人设计的,比较小。70年代上千人班组大会根本装不下,于是有了扩建的想法,但在特定历史时期,楼堂管所不允许大建,只能以改造的名义进行。彼时30多岁的王忠学找到50多个上山下乡回来探亲的小青年低调干活,把原本一层的文化宫改造成了两层。改造后,文化宫不仅空间增大了,能演马戏、还有了舞池、配建了高效的防火通道,这些在当时都是比较超前的设计。
王鸿的爱情,则由这座文化宫见证。王鸿与丈夫双方的父母都是电机厂的工人。上世纪80年代,两人经人介绍相识相恋,在那个没有KTV的年代,去文化宫看电影自然成了工厂青年约会的首选场地。由于不同厂子放的电影不一样,除了电机厂文化宫,王鸿与丈夫最常去的还有距离自家不远的轴承文化宫和星光厂文化宫。1990年二人结婚,1992年小叶降生……
在那个烙印着大工业特征的工厂年代,文化宫就这样,串联起很多人的人生,也成就了数不尽的缘分。
电影记忆
谈性色变的年代和故追恐惧的青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年春节,如果谁家孩子没去厂里文化宫看电影,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在哈轴家属大院长大的媒体人王承旺回忆,在那个没有3D和IMAX的年代,国营大厂的文化宫承包了几代冰城人关于电影的记忆,携儿带女三五成群地去厂办文化宫看电影是工厂家庭乃至普通市民最普遍的娱乐方式。
“那时普通电影院的票价约2-2.5毛钱,宽银幕电影票价是4毛钱,而国营大厂文化宫的票价比普通电影院便宜了一大截,直接打对折。家里有亲戚在大厂,逢年过节还会给发票。”阿远说,与普通电影院相比,厂办文化宫电影院的放映机制更加灵活,很多在普通影院已经下线很久,但脍炙人口的经典电影还能在厂办文化宫重温。
比如,讲述贫苦妇女被骗卖到南洋当妓女故事的日本电影《望乡》。在哈市一些文化宫重新上映时,影片中没有被完全减掉的情色镜头让彼时谈性色变的冰城观众震撼不已。而在影片结尾处,酩酊大醉的女主人公面向大海喊出要“到哈尔滨去”,让哈尔滨观众全场沸腾,拍椅子、鼓掌、唏嘘声此起彼伏……
王鸿依然记得约40年前,在星光厂文化宫第一次观看恐怖片时的情景。那时革命片多,爱情片很少,恐怖片几乎没有。一天,听说要播香港演员朱虹演的鬼片《画皮》,大家都兴冲冲地去抢票。王鸿没抢到票,特别沮丧。但有同事却担心看完后回家得走夜路,打起了退堂鼓。于是王鸿花高价收了票。但看完电影,望着茫茫的夜色,王鸿却也真的吓得不敢往家走……直到家人到文化宫来找她。
职能转变
被时代变迁刻录的生命历程
时代在改变,冰城厂办文化宫职能也在不断变化。
以轴承文化宫为例,其始建于1958年,建成初期主要功能是开会学习和放映革命电影。一位哈轴集团退休职工回忆,六十年代末期,在“党的九大”召开之际,一台历时两个多小时的大型歌剧亮相轴承文化宫,剧中光原创歌曲就有40多首,在全市引起极大反响。彼时的哈尔滨正处于计划经济时代,物质文化生活都相对匮乏,电视仍是奢侈品,文化传播方式并不发达,以轴承文化宫为代表的哈市各大国营大厂的文化宫,是企业乃至所在区域思想政治工作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宣传阵地。
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激活了冰城大众文化娱乐的市场化需求。国营大厂文化宫也成为起满足职工乃至周边地区居民文化娱乐需求的精神乐园。除了可以看各种题材的电影,很多人还喜欢去厂子里的文化宫跳舞、打台球、打乒乓球……曾在轴承文化宫当放映员的于彬说,1993年他到文化宫时,每天放映6场电影。
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国企改革的大幕徐徐拉开,冰城国营大厂上下求索探寻市场化改革路径。九十年代中后期,哈市一些厂办文化宫陆续由大厂供养向市场化经营的方向探索。文化宫的一些房屋或设施开始对外出租,于是棋牌室、外语培训班、台球厅、歌舞厅、乒乓球馆等文化项目开始在哈市各大厂办文化宫生根发芽。
进入新世纪,电视、电脑、手机和平板等接管了人们的日常娱乐,KTV、IMAX院线更是司空见惯……以电机厂文化宫和轴承文化宫为代表的大厂文化宫的职能在市场机制下渐渐消失,开始逐渐退出历史舞台。2002年,轴承文化宫每天只放1场电影,2003年有一天一场电影只卖出5张票。
2011年,中航集团在文化宫开会,放映了一场宣传片后,轴承文化宫的电影记忆就此谢幕,其各项文化职能也逐渐凋零。人来人往60余年,轴承文化宫终于消逝在时代洪流之中。
(应受访者要求,部分人物为化名)
来源:哈尔滨新闻网
记者:霍亮/文 苑金山/摄 以及相关资料片
编辑:刘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