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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高校酒吧和茶餐厅的疫期故事:有的退场,有的还在坚持

2020-07-22新闻10

最近,陈冠群老做类似的梦。梦中,疫情彻底结束,高校“复课”了,所有学生均返回校园,她在华中科技大学西校区的“Tomorrow”酒吧恢复了运营。她很兴奋,忙着给那些曾借钱给自己的朋友微信转账。

电话铃声响起,梦醒了。现实依旧没有改变——和校园里的其他商户一样,酒吧恢复营业的时间还是遥遥无期;电话是催债的网贷平台打来的,接连不断,令她心悸不已。

武汉“解封”后,当地大多数高校并没有随之恢复线下教学,仅仅是允许应届毕业生短暂返校领取毕业证。校园中的众多商户也未接到校方何时“恢复运营”的通知。和其他商户一样,陈冠群正经历着营业停滞、资金链断裂及房东催缴房租的压力。“希望能够尽早开门。”7月18日,陈冠群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但她仍在坚持,想方设法赚钱,尽力补上酒吧停止运营带来的资金“窟窿”。在困局之中,不少商户仍对未来抱有信心,“焦急地等待”,希望复工后重拾事业。也有商户难以承受损失,不得不退出校园,甚至离开武汉。

一名路人在陈冠群开在校园里的“清吧”门前留影,因久未开业,门前落叶遍地。本文图片 受访对象供图意料之外的“打击”

从2003年算起,郝辰(化名)到武汉已打拼了17年,算是事业小成。2012年,他在华中师范大学文化街开了第一家潮汕小吃店“陈陈家”,四年后,该店因拆迁关门。2016年,郝辰在武汉大学附近“东山再起”,开了第一家茶餐厅。此后,其以“一年一家”的节奏,先后在武汉理工大学马房山校区、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南湖校区开设分店,名为“西洋里茶餐厅”。2019年底,郝辰又签下一家新店,准备春节后开张。

曾经的“西洋里”,不少顾客前来照顾生意。但新冠肺炎疫情突如其来。2020年1月22日,在武昌开往汕头的K799次列车上,郝辰(化名)收到了武汉次日将“封城”的消息。“无比震惊,这辈子头一遭遇到这事。”彼时,郝辰正带着妻儿从武汉回老家汕头过春节。郝辰隐隐觉得,这场疫情或会改变自己的人生——此后的经历验证了这一预感。

返回老家后,郝辰一家即开始了两周的“隔离期”。2月4日,汕头下着小雨,漫长的隔离原本在次日就能结束,但“坏消息”传来:郝辰妻子咽拭子核酸检测呈阳性。“鉴于血常规、X光片正常,也无明显症状,医生诊断她为极轻症状病例。”郝辰称,妻子随后进入定点医院观察治疗,他和儿子则进入第二个14天隔离周期。

妻子感染新冠肺炎纵然令人“后怕”,而对郝辰一家人而言,疫情带来的“事业停滞”,更令人心忧。疫情持续发展,武汉高校复学时间遥遥无期,这意味着郝辰的几家餐厅均无法复工。“到第一季度结束,已经赔了50多万。”郝辰说。

郝辰的“西洋里茶餐厅”没有等到恢复营业,他将其主动关停后,返乡创业。与郝辰一样,华中科技大学西校区的“Tomorrow”酒吧第三任老板陈冠群,也承受着疫情带来的损失。

2016年从华中科技大学软件学院毕业后,陈冠群就开始以主理人的身份经营着Tomorrow。这是一家开在校园的“清吧”,放着安静的音乐,学生们喜欢到这里喝东西聊天。后来,她离开酒吧赴法国蓝带厨艺学校学习甜品。2018年9月,陈冠群回国,受第二任老板邀请,继续管理酒吧,在她手里Tomorrow开始盈利。

“(Tomorrow)就相当于是我自己的一个作品一样,它在别人的手上暗淡无光,在我手上就熠熠生光。”也正是找到了这份成就感和归属感,在2019年3月第二任老板要转卖Tomorrow的时候,手上并无任何积蓄的陈冠群,通过贷款凑足了一半的转让金,盘下了这家酒吧。

陈冠群告诉澎湃新闻,选择贷款盘下酒吧,也是出于对Tomorrow经营情况的了解。“贷款需要三年还清,月供不多,压力主要在于资金流,每月数万元的周转资金主要依靠信用卡和网贷。”盘下店面后的半年里,陈冠群通过贷款和酒吧收入,付清了另一半的转让金,压力随之增加。

2020年1月20日,Tomorrow暂停营业,陈冠群陪着男朋友一起回沈阳过年。她计划2月3日重新营业,筹备接下来的店庆活动。1月23日凌晨,身在沈阳的陈冠群得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我是在那里从小长大的,我的家人,我的很多朋友都在武汉。我当时心里感觉特别难过,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陈冠群说。

除了担心远在武汉的家人朋友,酒吧的状况也让陈冠群忧心。疫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陈冠群的想象,她起初预估最迟到四月份酒吧就能恢复营业。但直到现在,酒吧仍未恢复营业。

止损or坚持

郝辰名下几家店铺房租3月份到期,考虑到要续新一年的租金、前期投入资金无法回笼,以及延迟复学和疫情对消费心理的冲击,他不得不考虑“关停所有店面”。

4月23日,郝辰在朋友圈宣布了这一消息。“对不起了,小伙伴们,真的努力了。多年心血,一朝归零。”郝辰写到,“从少年熬成大叔,再见了,桂子山、珞珈山、南湖……从此我于武汉就是过客。”

“期末的时候还和老板打招呼说下学期见……”有学生在郝辰朋友圈里留言感慨。“大家都不相信,认为我们割舍不下对武汉的情感。”郝辰告诉澎湃新闻,自己也很无奈。他记得在2015年“陈陈家”的三周年庆典上,一名广州女孩曾希望,“我们能把店开遍武汉七所211”,但现在,“只实现一半就夭折了”。

杨萍(化名)在华中科技大学西校区经营着一家甜品店。“歇业”将近半年,没有任何收入,杨萍不得不考虑“转行”,应聘上了江西赣州某小学的教师岗位。“甜品店里留的原料,基本都已经过期,只能等9月回去再全部处理掉。”到那时,杨萍会将甜品店“转让出去”,“虽然很喜欢(开甜品店),但还是想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

与郝辰、杨萍不同,陈冠群是武汉人,她退无可退。日子一天天过去,酒吧的资金链断了,陈冠群决定想办法自救。用她的话说,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挣钱”。最初,她在朋友圈里打广告卖“电子烟”,但只卖出了一套产品和两盒烟弹。到了3月份,在测温正常的情况下,陈冠群终于可以自由进出其在沈阳居住的小区。陈冠群和男朋友决定外出“打工”,两人在附近的大型服装市场和周边的商业街一一询问,得到的回复统一得令人失望:不需要。

陈冠群不愿放弃,用手里仅剩的钱买了一个直播灯,开始在房间里直播。男朋友家里的网不太好,她就改用自己的流量,每天直播两个小时,耗费掉近6个G。五天后,陈冠群当月的40G流量被全部用完。她没了办法,只好选择暂停。

3月29日凌晨,坐了将近20个小时软卧的陈冠群终于回到了武汉。武昌站外,一部部公交车整整齐齐地码在黑乎乎的夜里,她蹲在公交站边失声痛哭。

回到武汉的第二天,陈冠群又开始直播,每天晚上6点准时上线。四个多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讲话、唱歌,对本就患有慢性咽炎的陈冠群来说,并不容易。直播一个多星期后,有一次她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那天,她吃了一板金嗓子喉宝,坚持直播了4个小时。

“没办法啊,现在你不努力,就只有被淘汰的份啊——我不想被淘汰。”陈冠群希望通过直播缓解债务危机,但一个月后,经过平台和公会分成后,她拿到手的钱只有不到1000块。

不直播时,陈冠群几乎都坐在电脑前忙着与文创相关的事情。除了马克杯、帆布袋、明信片这些常见的品类外,陈冠群还做了补丁贴和开瓶器。但是,销售的情况并不理想。截至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陈冠群只卖出了28套文创产品和1套明信片,远远低于原定的300套目标。

五月中旬,陈冠群不再直播,经朋友介绍来到武汉某家游戏公司上班。虽然每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但这让爱打游戏的陈冠群能感觉开心一些。“起码不用去‘卖笑’(直播),收入也更稳定一些。”目前,陈冠群的月收入只够她还掉众多贷款的一项和支付当月房租,她笑称自己“已连续吃了三个月的清水挂面,身上连几百块钱都已经拿不出来了”。

在花掉5万多元的积蓄和向朋友借来的2万元后,陈冠群尝试再次从网贷平台借钱,但因其近期没有收入,“信用评估降低,一分钱也借不出来”。陈冠群背负着几十万元的贷款,倘若还不上月供,会产生很高的“罚款”;最近,店面房东又向她催缴房租。这让她的境遇“雪上加霜”。

2月份以来,几乎每个还款日的前一天,陈冠群都要因为账单大哭一场。她形容自己时常处在崩溃的边缘,并被失眠折磨,入睡时间从晚上12点逐渐推迟到凌晨3点,再到后来,直到早上5、6点才能睡着。

未来的“出路”

武汉“解封”后,当地大多数高校并没有复学,仅仅是允许毕业生短暂返校取走行李、领毕业证。至于今年秋季学期如何安排,也未有定论。澎湃新闻采访的多所高校商户也称,尚未从校方处接到何时恢复营业的通知。

不少难以支撑的商户,寄希望于“减租”。早在2月份,湖北省政府国资委曾发布《关于疫情防控期间减免中小微企业房租有关事项的通知》,其中明确“疫情期间3个月房租免收、6个月房租减半”。但在近期,不少商户均称,已收到了“房东催租”的信息。

武汉某高校一家商户告诉澎湃新闻,在微信群里,学校相关工作人员7月20日统一回复了商户们对于房租的疑问,表示“国家免租政策有但具体到基层还没出来”,且租金减免政策仅限于与校方签合同的房东,“凡不是第一房东,建议跟房东商谈”。

6月,陈冠群凭身份证进入学校,到酒吧做了清洁,卖掉了一批库存。她仍在寻找能让酒吧撑下去的方法。此前,她在朋友圈里发出求助,决定出售酒吧49%的股份,以筹集30万资金。但寥寥无几的询问者中,没有一人愿意承担可能面临的风险。她希望学校能尽早允许商家开门,“饭碗都丢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陈洋(化名)的甜品店在湖北大学仅开张了一个月,便因寒假的到来而暂停营业。由于开业时是冬季,甜品生意一般,陈洋店铺的月收入4万元左右。照她的设想,学校春季开学,天气会变暖,月收入或能翻番。

但疫情让这化为泡影。情况最严重时,陈洋没有过度担忧营业的问题,毕竟“那时候生死更重要”;反倒是随着武汉解封,校方仍没有开学复工的消息,让人逐渐焦灼起来。“负责与学校后勤部沟通的人生对何时恢复营业一直含糊其词,只说等校方正式通知。”陈洋称。

从4月份起,陈洋便在朋友圈开了一家“杂货铺”,卖饰品和衣服,“收入仅够个零花钱”。最近,她则在老家荆州一家辅导机构兼职当老师。对于未来,陈洋仍有“很大的信心”,会将甜品店继续做下去。

王忠亮是华中科技大学校内一家驾校的创始人和教练。他告诉澎湃新闻,武汉“解封”后,驾校重新开张,陆陆续续有人来练车,但因学生未返校,“生源”不多,日子依旧难过。由于部分学员还没拿到驾照,王忠亮决定再撑一段时间,待所有学员们都拿到驾照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改行。“只想着今年不亏就行了,至于能赚多少钱那是好难的,毕竟现在好多行业都做不下去了。”王忠亮说。

主动结束了在武汉的餐饮事业后,郝辰已在老家汕头开始了新一轮创业。他投入了10万余元,开了一家水果生鲜同城配送店,名字依旧叫“西洋里”。“西洋里还没有走到末路,会在另一个领域里披荆斩棘。”郝辰说。为了从卖家处拿二手设备,他晚上跑了半个市区,凌晨1点才回家。“都是被穷逼的。”如今,郝辰的水果配送店正在起步中,他只希望这一次能够“周全”。

#新冠肺炎_社会#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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