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家庭主妇,是女性的不归路吗?
近日,随着 张桂梅校长将毕业后回校捐款的全职太太赶出母校的新闻引发热议,家庭妇女/全职太太这一身份被推上风口浪尖。#如何看待大学生做全职太太#这一话题在微博上引发了广泛的争论。
张桂梅是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书记兼校长,这是全国第一所全免费的公办女子高中, 张桂梅校长坚守贫困山区数十年,帮助1800多名女孩走出山区,进入大学。然而,当 张桂梅看着走出山区的大学生选择做了全职太太的时候,她选择当众拒绝学生给母校的捐款,直接大声对着女孩吼道:滚出去。
话题刚刚发酵时,对于这则新闻的讨论很多聚焦于社会对于家庭主妇的污名化,最初,舆论忽略了这个女孩特殊的身份——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当山区女孩和家庭主妇两种身份叠加在同一人身上,讨论便不能仅仅局限于家庭主妇这一群体,而应更多地考虑到社会现实。
并非所有的家庭主妇都像如今影视剧所刻画的都市全职太太一样,背靠有经济实力的家庭,肤白貌美,高学历,讲着一口流利的英文,能够为丈夫的事业出谋划策,善于倾听,温柔贤淑,同时积极在上流主妇圈社交。虽然是全职太太,也不妨碍家中雇有住家保姆帮忙操持家务。
大热影视剧《三十而已》中的完美全职太太顾佳
对于大山里的全职太太,生活状态截然不同。
大山里的全职妈妈 图片来源:《人物》
今年10月,《人物》刊登了一篇对大山里的全职太太的专访——《素素的三次选择》。随着电视剧《三十而已》的热播,素素的抖音账号引起了大家的关注,有人称她为“农村的22岁全职太太,顾佳的反面”。
当“在大山里”和“全职母亲”两种情况叠加,农村的家庭主妇面临着都市家庭主妇可能难以想象的困境。
最突出的问题是大山给素素带来的精神上的隔绝感和孤独感。二十多岁的女孩,当她的生活只剩下一方窄小的屋檐和其下琐碎的家庭事务后,素素在生活里面对着许多无可奈何的“丧失”——丧失了独身的自由、丧失了拥有一份独立工作的可能性、甚至因为与为人母身份的冲突丧失了为人女应尽的义务。
素素;图片来源:《人物》
当我们细究素素当下的处境,无论是家庭事务的繁杂和琐碎、社会资源的丧失、社会地位的低下、经济独立的缺失以及精神上的孤独隔离,不难发现,都市和大山里的家庭主妇,面对的困境类似,只是程度不同。
社会学著作《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The Sociology of Housework)的作者安·奥克利通过访谈了40名伦敦地区的家庭妇女,试图去理解女性社会化、自我认知的和对待家务劳动态度的交错关系。
研究指出,家庭主妇对家务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家务本身的性质(琐碎、单调及其碎片化的重复循环)。同时,较低的社会互动和没有尽头的工作时间也使得家庭妇女在家务劳动中产生较为强烈的孤独感和乏力感。
同时,家庭主妇即使完成了日复一日的家务,也难以获得社会认可,反而被认为一切都是“你应该做的”。家庭主妇的社会地位低下也是这一身份长期不被重视的根源之一。
素素时常在孩子出了一点小问题的时候就被家人指摘,然后无限地反省自己,感到自己没能尽责。
同样,在综艺《做家务的男人》第二季中,夫妻组合中的李亚男也在丈夫王祖蓝工作结束回到家后,发现厨房有餐具发霉,而感到自己“没能尽责”而陷入自省。并非批判自省这一行为本身,反而是家庭主妇身上常呈现的过度自省值得引起关注。
丈夫王祖蓝深夜结束工作回家后,发现因梅雨天厨房的刀具发霉,两人深夜开始清理消毒;李亚男感到十分自责,认为丈夫工作辛苦还要给刀具消毒,是自己没能尽责,照顾好家里
当一个女人成为家庭主妇,似乎家人就理所应当地把所有有关于家庭一切的责任都抛到了她身上。素素的家人们都默认:“既然你是全职照顾家庭,那么就不应该出一点错”。在一切都做得很好的时候得不到晋升或赞美,却在出一点纰漏的时候被所有人责问。
很多人认为做家庭主妇这种具有高度自主性的工作无异于“享福”,却忽略了这一工作本身的繁重和乏味。社会舆论所带来的压力更加深了“家庭主妇”这一身份给女性带来的枷锁之沉重。
回到素素的故事,或许她很难再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也做出了微小的挣扎——不断嘱咐自己的妹妹:多看点世界,多存点钱。
文章以“在大山女孩宿命般的生活里,为自己挣得自由”结尾,结合 张桂梅校长的观点,不禁让我们深思,是否做家庭主妇仍是女性值得做的选择,女性致力于追求的自由是怎样的自由?
或许“选择自由”可以作为答案之一。
女性所追求的自由在于选择自由,在于可以自由地选择读书、选择工作或是选择做一名家庭主妇。问题是,如今的女性可能拥有了选择的自由,却仍然因为社会观念、传统习性和环境而必将为自己的选择承受相应的社会压力。
换种方式说,我们不应去抹杀家庭主妇的贡献、也不应去限制女性做家庭主妇的选择,而是应该营造一个可以让女性自由选择做或不做家庭主妇的社会环境。
然而营造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并非易事。
首先,一个“女性可以自由选择做家庭主妇的社会”需要认可家庭主妇的劳动和她的社会地位。
2018年的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创新性地提出了家务劳动的合同报酬化。硕士毕业的森山实栗和津崎平匡契约结婚,在外装做夫妻,在内却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森山所做的家务被细致地分类,并根据工作量给予报酬。
一切源自于森山和做家庭主妇却面临老公出轨的好友的讨论——如果当家庭主妇的三年可以算作工作经验就好了。二人由此延展出将家庭主妇的工作时长和劳动量换算成年收入后的计算,继而提出“需要有人做家务的男人搭配喜欢做家务的女人”的契约婚姻的设想。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提出了一种实验性质般契约婚姻的有趣假想。
森山和平匡将家庭事务量化,提出生活费均摊,以市场家政服务计价,详尽地制定了包含报酬、休息日、调休政策等一应俱全的契约书,将家务量化并予以报酬,将家庭主妇看做一份正经的职业,夫妻关系直接变为雇佣关系。
二人量化家庭主妇工作的计算过程
二人指定的契约婚姻中对家庭主妇这一职业的劳动保障条例部分展示
契约婚姻是一种有趣的设想,认可了家庭主妇作为一种职业本身的价值(当然,男性如果回归家庭也应该得到认可),从而使从事这一职业的女性得以经济独立,拥有以契约保障的收入来源,并且报酬化的形式也可以让另一方认识到女性对于家庭的付出和价值。
但是契约式婚姻仍然无法解决家庭主妇面临的其他问题,包括薄弱的社会关系以及较低的社会地位。能够像《三十而已》中的顾佳在家仍能为丈夫事业出谋划策并利用居住环境拓展社交圈的家庭主妇少之又少,大多数家庭主妇面对的是一成不变的家务和窄小的人际圈。有限的社交和社会资源也是家庭主妇的心理压力以及孤独感的来源之一。
同样,虽然我们能够将报酬和福利写进合同里,但是却无法将尊重和认可一并纳入条例。家庭主妇社会地位的提升需要不断地去影响舆论引导社会观念转变。只有家庭主妇这一身份得到社会真正的认可和配偶的尊重,女性才真的有自由选择出于喜好而做一名家庭主妇。
就像森山,即使硕士毕业,出于喜好而成为家庭妇女也只是自由选择的一种,只要努力去做了,就应该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
与此同时,女性也应该享有选择不做家庭主妇的自由。
《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指出,如果想从根本上减少女性对家务的投入,人们则需要分担家务责任,这需要男性在家庭中与女性分工,需要消融“家务劳动一直被认为是女性领域”的社会观念。
综艺《做家务的男人》在某种程度上关注了家务和性别的角色转变,提出“为何妻子这一身份总是与家务挂钩”的问题,向10个家庭发起了男性做家务100天的挑战,并实拍了室友组、家庭组和夫妻组三组明星家庭男性做家务的情况,尝试通过节目传达男性应分担家务的观点。
节目提到男人在做家务的时候绝不是“帮女人做家务”,而是同样居住在这个家,经营这个家庭所应该付出的无论是育儿还是照料家务的义务。
然而节目中,男性对于做家务仍然是抱有一种新鲜感,对于他们来说,节目可能仅仅只是一次实验,男性在节目中更像是参加了一次“变形计”,而非真正去生活。
但是对于家庭主妇来说,家务的难处正在于其无限的循环和日复一日的枯燥。依靠一个节目很难带来其中各个参与挑战的家庭真正的改变,但值得肯定的是《做家务的男人》输出的是一种正面的价值观。
提到家庭主妇,实际上不需要过多赞扬其对家庭的牺牲和奉献,也不应过多地苛责这一身份,站在制高点上批判家庭主妇,而应该更加理性地将其看做一份合理的、正当的职业,给予尊重和认可。
同样,家务也应该摆脱和性别的挂钩,无论是男女任何一方都应该享有回归家庭或者在职场打拼的自由和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