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像
雪窦这首颂词是赞扬黄檗禅师的,“凛凛孤风不自夸”大意是黄檗的禅风孤绝凌厉,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无需自夸。而圜悟却说“犹自不知有,也是云居罗汉”,意思是自负还不自知,和云居山上睥睨山下行人的罗汉一样傲慢。“端居寰海定龙蛇”是说黄檗安然地住在禅林之中,常年勘验着从全国各地涌来的禅僧。“大中天子曾轻触,三度亲遭弄爪牙”说的是唐宣宗曾三次向黄檗叩问禅法,黄檗也一样不徇私情将天子打出门去。圜悟说这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小机巧而已,哪需要你雪窦“死虾蟆多口”,“死虾蟆”比喻一知半解,饶舌多嘴之意。如果是大机大用的机缘成熟,十方世界、山河大地的众生都要在黄檗这里告饶,看来雪窦真是对黄檗推崇备至。这则颂词,圜悟的评唱有更具体的阐释:
评唱说,雪窦这个颂词写的就像是黄檗的“像赞”一样,“像赞”就是对人物画像的赞语。但是大家可不能真的把这个颂词当作像赞,因为雪窦这个句子里面藏着悟道的窍诀。前面已说的很清楚:“凛凛孤风不自夸。”黄檗对大众那样开示,并不是要与人争胜负,炫耀逞能。如果能领会黄檗的用意,任你七纵八横,奔放自如。有时在孤峰顶上傲然屹立,有时在尘世中横身,一个禅者怎么可以偏安一隅呢?有的人不能领会大机大用,越想放下执著越放不下,越想寻找悟处越是见不到,越想承担门庭越是没落。这就像牛头法融写的偈子:“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越是用心越是被心障碍。 古人说:“无翼飞天下,有名传世间。”意思是修为和见地到家了,不用外力推动也能声名远播。尽管放下曾经所学的佛法和道理,连同那些玄妙奇特的东西,都一起放下。这样会比较好一些。如果能一时放下,一切外境,日月星辰,山河大地无一不显现真如自性,禅机自然现前。雪窦说:“端居寰海定龙蛇。”是龙是蛇?一进门就能辨别。这个就叫:勘定龙蛇的眼光,擒拿虎兕的手段。“兕”是上古的神兽,形似独角犀牛,古人认为这种动物像猛虎一样不易擒获。雪窦又说:“定龙蛇兮眼何正,擒虎兕兮机不全。”分辨龙蛇的道眼是现成的,但擒拿虎兕的机会不一定圆满。雪窦又说:“大中天子曾轻触,三度亲遭弄爪牙。”唐宣宗三次向黄檗叩问,三次被打,他可不是今天才这样粗暴的,而是一向如此。
大中天子是什么来历呢?据《续咸通传》记载:唐宪宗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后来的唐穆宗,一个是后来的唐宣宗。而唐宣宗就是大中天子,“大中”是他在位时的年号。唐宣宗本名李怡,后更名李忱,十岁时被封为光王。李怡年少时十分聪慧,经常盘腿打坐。唐穆宗在位时,有一次早朝退朝后,李怡一时调皮竟然爬到穆宗的龙座上,摆出接见群臣的姿态。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举动,大臣们见此情形以为光王神经错乱,就报告给穆宗。而穆宗并没有怪罪小李怡,而是轻抚李怡说:“我的弟弟可是我们家的大人物。”穆宗比李怡年长十五岁,对李怡比较爱护。可惜好景不长,穆宗于长庆四年驾崩,从此李怡失去了庇护。穆宗有三子,分别是后来的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唐敬宗即位两年后,就被身边的宦官谋害而死。敬宗死后,另外一派宦官拥立穆宗第二子李昂即位,是为唐文宗。与唐敬宗沉湎声色犬马不同,唐文宗是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他一心想铲除宦官势力,与心腹大臣密谋了诛杀宦官的行动。结果计划败露,宦官仇士良等人带兵进入皇宫大肆屠杀,并将文宗软禁,史称“甘露之变”。五年后,文宗抑郁而终。至此,文宗在位一共十四年。文宗死后,仇士良等人拥立穆宗第五子李炎即位,是为唐武宗。唐武宗心胸狭隘,专断决绝。他在位时沉迷道教,下令“灭佛”,让佛教遭遇了沉重的打击。他瞧不起他的皇叔李怡,经常当众羞辱李怡,称李怡为“痴奴”,李怡自幼目睹朝中腥风血雨,为了自保他终年沉默寡言,装作一副痴傻的样子,对于别人的戏弄,他始终无动于衷,是名副其实的“痴奴”。实际上武宗一直怀疑李怡是在装傻,又因为忌惮李怡小时候曾经坐到穆宗的龙座上玩耍,有篡位的嫌疑,对于皇位始终是一种威胁。终于有一天,武宗密令宦官把李怡抓到后宫永巷中处死,李怡陷入昏迷后,宦官们以为李怡已死,便将他扔进粪坑。李怡沉入粪坑后又苏醒过来,这时有一名叫仇公武的宦官同情李怡,有心搭救,便暗自将李怡用粪车掩藏后运出皇宫。
李怡逃出生天后,隐藏身份来到香严智闲住持的寺院出家成为沙弥,但是没有受具戒。“具戒”指的是正式的出家人求受的二百五十条具足戒,受具戒即成为“比丘”。香严带着李怡游方到庐山的时候,见到瀑布之美景,诗兴大发,吟出一句:“穿云透石不辞劳,地远方知出处高。”香严沉思很久得不出下句,于是他想试探一下身边这个沙弥的底细。他让李怡续接下句,李怡脱口而出:“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香严一听此句气势不凡,暗含远大的志向,已知这个沙弥不是普通人,从此暗中关注这个沙弥。
后来李怡来到盐官齐安禅师住持的寺院,盐官有意提携李怡,安排李怡作书记。“书记”乃寺院的职务之一,负责日常文秘工作。当时黄檗在这个寺院任首座。有一天,黄檗礼佛完毕,李怡向他请教:“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礼拜当何所求?”意思是修行人不著相,你现在是在求什么?黄檗回答:“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众求,常礼如是。”黄檗意思是说,即便不著相,无所求。礼佛也应该作为日常功课。李怡又问:“用礼何为?”既然无所求,那还礼佛干什么,不是多余么?黄檗没有回答而是立马打了李怡一掌。李怡说:“你这也太粗鲁了。”黄檗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不得你说粗说细。”说完又是一掌。黄檗接引学人,一向都是施以本分钳锤,截断情识,不容拟议。而李怡并不能理解黄檗这种手段。所以对黄檗的印象并不太好。后来唐武宗驾崩,李怡在宦官马元贽的拥立下正式坐上龙座,是为唐宣宗。唐宣宗即位后,勤俭治国,施行仁政。因为他本人笃信佛教,在位时大力扶持佛教,武宗时近乎毁灭的佛教又得到恢复。宣宗曾经敕封黄檗为“粗行沙门”,暗含贬义。后来宰相裴休上奏唐宣宗,将黄檗平日里的行持与风貌告诉了唐宣宗,唐宣宗又重新敕封黄檗为断际禅师。唐宣宗参黄檗这件事,就是“大中天子曾轻触,三度亲遭弄爪牙。”有关唐宣宗出家的经历,并无正史记载,仅在唐代令狐澄《贞陵遗事》、南唐尉迟偓《中朝故事》、北宋赞宁《高僧传·齐安传》、南宋陈岩肖《庚溪诗话》中有零星记载,而这里圜悟所说的《续皇王宝运录》已无从查证,可能早已散失。“雪窦知他血脉出处,便用得巧,如今还有弄爪牙底么?便打。”雪窦这个颂引用的很巧妙,现在还有人敢触碰黄檗的爪牙吗?一碰就要挨打。关于唐宣宗出家的经历,苏东坡专门写了一首诗,诗里说:“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岂为龙颜更分别,只应天眼识天人。”三千世界等同于微尘,一切浮华都像梦中知觉是幻化不实的。并不是帝王的长相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明眼之人能从他的作风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选自刘松林居士《碧岩探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