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厚重巩义 百年薄沟
时令到了秋分,一缕秋风把秋天分作两段,一段是秋色,一段是秋光。邙岭和洛水也显出了凉凉秋意,薄沟的秋色便渐渐浓厚了。
薄沟是巩义一个村庄的名字,可是现在薄沟已不再是一个村庄,而是人们的一个记忆。记忆里的薄沟,在徐徐的微风中显得那么落寞,那么萧瑟。秋天的黄花,泛着灿灿的金黄。那是从不言败的金黄。这黄花,开在薄沟的一亩三分地里,永远不会枯萎。邙岭尽头的落日,温润地照耀着洛水岸边的薄沟,人世的薄凉,留在薄沟的皇天厚土上,却没有一丝浅薄。
柴门小扣,佳人出迎,拾级而上,缓缓就到了薄沟深处。邙岭顶上的风徐徐吹来,天空里有几朵云彩飘过。一个怀有浓郁乡情的人,一旦离开故乡,哪怕只是短短几日,也会滋生出无限的乡愁。每个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薄沟人觉得,故乡就是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就是你走过的路和你曾经爱过的人。故乡的这些人和事,不仅是心底的情感烙印,更是一个时代的美好缩影。古朴的拱门上原有一幅砖雕对联:“门前洛水涛声笑,门后薄寨步步高”,上面的横批是“瞻嵩望洛”,现在也被风雨侵蚀掉了。故乡在,灵魂在。作为灵魂的载体,故乡就是灵魂的圣地。
薄沟的女人喜欢穿新衣,穿时装,穿秾艳得近乎妖冶的旗袍。旗袍,立领短袖,丝线滚边,斜襟盘扣,左胸口绣一小朵兰花,素净淡雅,右肩头绣一大朵牡丹,恣意怒放。而如今,为了融入更大的格局,薄沟搬离了鸡鸣狗叫的村庄,厚厚的院墙轰然倒地,孩子们没有了涂鸦的地方,女人们的旗袍上似乎缝上了补丁。补丁是生活的破洞,也是内心的伤痕。搬家时,倔强的男人只顾闷头明明灭灭地抽烟,念旧的女人将旗袍打进包裹,把伤心藏在心里,细心得,连一根柴火棒也舍不得丢下。
天空暖暖的,阳光灿烂的正好。隐隐听得,有鸟儿轻轻飞过,有风儿习习吹过,也有云儿荡荡飘过。光阴悄无声息流淌着,不紧也不慢。这是一段赏心悦目的时光,也是一段幻想美丽的时光。美丽,是女人无可替代的资本。美丽的女人,有时候就像一盏灯笼,有光芒从里面照出来,整个人都是透亮的了。天空中锣鼓轻敲,丝弦浅吟,巨幅幕帘渐渐开启,舞台灯火渐渐明亮,弱柳扶风的女子,一声绝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阳光稠稠的,黏黏的,泼洒下来,倾泻在薄沟的土地上,似乎在慢慢流动,映照出两个挨在一起的身影。两个身影,牵手站在一棵树下,忽而就听到了秋虫的鸣叫声。童年的乡村里,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密密匝匝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虫的鸣叫。这声音,古典,雅致,如丝弦轻弹。两个身影,像两片树叶,又像两颗果实,彼此紧紧挨着。果实是传统的石榴,是中秋的石榴,是把薄沟人的心紧紧抱在一起的石榴。树叶抖动着往事,一条浅草掩映的石板路,从岭上走到岭下,丈量着两颗心的距离。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走着走着,故乡就近了。
黄土崖畔上的窑洞里,摆放着一架灵秀的“顶子床”,摆放着条几和八仙桌,还摆放着象征身份的太师椅。透过发黄的日子,穿越回从前的某一个清晨,老爷和太太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等待着满堂儿孙前来问安。这是规矩。男主人应该坐在左首,背后的条几上放一尊青花瓷瓶,寓意男人在外平平安安;女主人应是坐在右首,身后的条几上是一面明亮铜镜,寓意女人在家心静如水。这也是规矩。旁边还摆放着一副衣架,客人来了,脱下的外衣就搭在上面。很早以前的薄沟人,固守着家族的规矩,传承百年,便是朴素的家风家规了。
一门薄姓,在昭阳升腾之时,自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下辗转而来,将不安的魂灵稳稳安放在邙岭褶皱里的一条孤独的野沟,这沟,就叫了薄沟。野风掠过祖先的脸颊,也掠过祖先落日般滚烫的胸膛。祖先的双手扯去了乱草,祖宗的?头刨开了僵土,清亮的洛河水将明月清风舀起,河水里游荡着一个异乡人执着的梦想。月光把河水引进了薄沟,秋风吹来的时候,为祖先引路的星辰遍布苍穹的时候,祖先的心灵已经有所依靠了。祖先的魂灵妥善地排列在薄家祠堂里,安静地望着薄沟,不再孤独。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潮湿芬芳的洛河边,芦苇和水草绿意盈盈,葳蕤生长,流过岁月的洛河码头,人来人往,客流不绝。昔日的码头,如今只剩下一处遗迹,石级残破,荒蒿埋径,孤寂地闲在河湾一隅,像是一位被抛弃的老人,一位沧桑坐化的失语者,独守着一处历史的印记。曾经的码头,紧靠着“香玉坝”,一面倾听常香玉大师比天还大的豫剧,一面怀想着对岸的仓西和老城。大河流淌历史,小河映照炊烟。村前的洛河,映照着月光,映照着乡愁,映照着杜甫的“月是故乡明”。
无人居住的院落,失去了往日的气象,一把铁锁,锁住了满院凄凉。这凄凉,催开了谁的愁绪?催落了谁的泪滴?这泪滴,并不一定是伤心和软弱,也许是幸福,也许是坚强,也许是成熟,也许是人生沉重的历练,散发着生命在挫伤中历练过的幽深和芬芳。爱意萌动的日子里,许多人能够让你笑,却很少人能够让你哭,而最终烙在你心灵深处的,却是那个占有你最多眼泪的人。这眼泪,就是爱,这眼泪,说明一个人已经走进了你的心里,也说明,薄沟,早已牢牢驻扎在你深邃的心底了。
鸟儿飞多高,乡愁就有多长。乡愁是一根风筝的丝线,牵着薄沟赤子的心。乡愁是薄沟人回家的盘缠,薄沟人在外经商,攒下的最大财富不是金钱,而是挥之不去的遍地乡愁。薄沟人不问自己的口袋里有多少钱,内心却是十分富有。出门在外的薄沟人,不知道自己积攒了多少乡愁,不知道够不够买一张返回薄沟的旧船票,顺着洛河,回到薄沟,安妥自己走失的灵魂。
记忆里的薄沟,是薄沟人经历过的一段旧时光。薄沟,像是一件古旧的瓷器,泛着青青釉渍,蒙着厚厚浮沉,被薄沟人珍藏了几百年,如今忽而破碎在洛河岸上,只在旧址上留下几块儿晶莹的碎片,像一幕泪花飞溅的悲剧。许多美丽,都须用生命的凋零来呈现么?悲剧,就是把精美的瓷器打碎给人看。这悲剧的碎片,会永远保留着原先的温度,保留在薄沟人永久的记忆里。
作者简介:尚培元,上世纪60年代出生于羲皇故里甘肃天水,70年代成长于昆阳古地河南叶县,怀着对上苍的无限感恩,现生活在河洛汇流的巩义市。作品在《莽原》《牡丹》《大观》《奔流》《百花园》《辽河》《黄河文学》等刊物发表,有作品获奖。出版中篇小说集《腊月里的一场河洛大鼓》,河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