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红(法学博士)
在国人的观念中,考试是国家选才和单位用人的最佳方法。一方面,通过考试,可以发现那些智力水平相对较高的人,另一方面,只要能防止甚至杜绝作弊,考试也是所有考选方法中相对公平的一种。因此,科举考试自隋炀帝发明以来一直长盛不衰,而且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日臻完善,即便由于其禁锢人才等弊端,但它依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相应的价值。直到今天,我们几乎在各行各业中,都采用了“逢进必考”原则,以维护选人用人的公平性和正当性。
不过,对于一些需要特殊才能的领域,考试就未必是最佳方法,因为有些技能是无法用几个固定的题目就能检验出来的。现实生活中也确实有些人不擅长考试,他们可能在漫长的一生中屡试不第,对于这样的人擢用时如果拘泥于考试的形式,难免会让当事人心生反感,也会埋没他们的真实才能。最近读《苏东坡传》时,就发现了苏东坡之父苏洵,因为考试而不愿去应诏的趣事。
从苏洵的“简历”来看,他属于开窍较晚的人,年轻的时候他不怎么学习,“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直到第一次应乡试举人落第,“始发愤读书”。在其后的二十多年里,他在教苏轼苏辙二子读书的同时,自己也苦读不懈,考究古今治乱得失,撰写了一部重要著作,“论为政之道、战争与和平之理,显示出真知灼见。”根据当时的情况,只要有名公卿的有力推介,朝廷就可以任命其官职。在北宋嘉祐初年,苏洵“挈二子入京”应试。在途经省会成都时,苏洵去拜谒镇守西蜀的张方平,并把自己的著作呈献出来。张方平对他十分器重,有意立刻任命他为成都书院教习。然而,苏洵却志不在此,张方平遂写信给当时的文坛泰斗欧阳修,力荐有“王佐之才”的苏洵。
到达京都后,苏洵将其著作向欧阳修呈上,对于这位文坛盟主,当时的人能一见并获得他的恩宠,“足以使天下之士子一慰其梦寐之望”。而欧阳修之所以能深获学术界的敬爱,则是由于“他总是以求才育才为己任”。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张方平与欧阳修两人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但在举荐与赏识苏洵这件事上,两人却都未意气用事,由此也足见张、欧二人的胸襟与格局。欧阳修欣赏苏洵的才识,“称其文有长厚之风,并荐洵于朝”,苏洵也因此而认识了更多的高官显宦。只不过他的冷淡自负的态度,“在朝廷的领袖人物心目之中,并未留下什么好印象”。当然,苏洵自有其骄傲的资本,不仅其文章深得时人的赏识,而且他的两个儿子苏轼苏辙也在考试中以优等得中,尤其是苏轼,以二十岁的年纪成为进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中几乎名列榜首,“父子三人名动京师,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学其文,以为师法,苏氏文章遂擅天下”,这样的人生,自负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洵得到欧阳修等官宦的赏识,以为很快会有对其任命的消息,可是等了一年多以后,宋仁宗才降下圣旨,召苏洵到舍人院参加考试。舍人院考试为宋朝选拔官员的“召试”中之一种,应文科试者,或为特旨诏试,或者为被荐举之人,试以诗、赋或策、论,考试合格者即授秘书省官。苏洵为欧阳修等人所荐举,所以参加舍人院考试也属正常。只是其时的苏洵,虽有报效国家之心,但却因此前历年落第之挫折,对考试产生了恐惧心理。于是他给皇帝上一奏折,不肯应诏。他给皇帝的理由,虽以年老多病为辞,但却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吐露了心声,他叙述其年轻时几次参加科举考试的情形,“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和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自思少年时尝举茂林,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 这应该是数次考试给苏洵留下的心理阴影,以至提及考试,他就会产生心理抵触。第二年,仁宗又颁下圣旨,并未言及给予其免考资格,因此苏洵的做法是再度辞谢。后来,苏洵在宰相韩琦推荐下被任命为秘书省试校书郎,则与考试无关了。
苏洵给友人的抱怨不无道理。他认为,欧阳修当时之所以推荐他,是因为他写的《权书》《论衡》《几策》等这些文章言之成理,如果朝廷认为他说的可信,又何必用考试来了解他的才能?如果认为他平日里的深思熟虑仔细考究没有价值,那么他在一天时间里应试时的仓促回答又怎么能信呢?从这一点来看,苏洵对考选方式的反感,倒不仅仅是因为惧考,而是对这种模式的质疑。
因此,“逢进必考”仅仅是保证了选人用人方面的程序正义,而每个行业都有其用人的特殊标准,只有不拘一格,多措并举,才可能选出适合各领域的人才。如此看来,苏洵的“坚辞不就”,就不再是故意显示文人的清高,而是对考选制度中形式主义的一种抗议。
漫画/陈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