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秋月跟在丈夫的后面,是想跟丈夫开个玩笑的,或者蒙住他的眼睛,或者从后面猛地阻住他一只甩动着的胳膊。但在她还没拿定主意是蒙住他的眼睛还是阻住他的胳膊时,却见丈夫一转身,隐进北侧的一棵柳胡同里去了。
终于,丈夫停了下来,秋月望去,他面对的似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秋月觉得机不可失,踮了脚尖疾步跑了上去。
丈夫的眼睛被蒙住,却也不慌,提着的塑料袋子叼在嘴里,空下来的手一边一只,很轻易地就把秋月的手掰开了。掰开了也不回头,两手一用力,如同提一只猫一样就把秋月提到了自己的背上。秋月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的举动,仿佛又让她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都叫他大刘的小伙子,那个力大无穷却不爱说话的小伙子,正是这样,双手一提,她便被提到云里雾里去了。天啊,这不是在做梦吧。接着,丈夫的两只手背到身后,将秋月的腿箍得紧紧地,一只脚踢开铁门,咚咚咚地就往门里走。
秋月在云里雾里忍不住地娇嗔着,大刘你干什么啊你?
话没落音,秋月就觉得丈夫的手一松身子一抖,仿佛被火燎着了般,秋月就被抖到地上去了。
秋月跟跄了几步,再看丈夫,心里就有几分明白,环顾左右,不过是个几平方米的小院儿,小院儿里两间北房,一间东房,东房是用油毡搭起来的简易的厨房。
秋月也不问丈夫,拾腿就往北房里闯。
北房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外屋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家具,里屋门口吊了布帘,挑开布帘,就见小小的房间突出着一张大床,床的上面,躺了一个女人。
秋月唰地就将布帘放下了,返身向外走时,丈夫也到了跟前,秋月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说,你刚才背的,就是她吧?
像所有遇到这种事的女人一样,秋月先是不让丈夫进门,门挡不住又跟丈夫大吵大闹,闹得丈夫终于出了门,却又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像个侦探一样盯了一程又一程。开始丈夫还有所顾忌,绕个好大的弯子,觉得将秋月甩掉了,才敢溜进那条胡同里去。到了后来,秋月总跟踪跟的,丈夫索性弯子也不绕了,径直就往那胡同里去了。
这一天,秋月到菜市场买完面条,回到家正要进厨房做饭时,门铃忽然响了,门外站着的竟是卖面条的小李!这个小李平时对秋月十分热情,总喜欢跟她开开玩笑。
秋月惊异道,你怎么来了?
小李说,我看路上有个人不怀好意,就一直跟着你们。没事就好。
秋月说,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尝尝你的手擀面吧。
小李喜出望外,以往的从容很快恢复了,说,好家伙,以为会赶我出门呢,要真被赶出去,往后你就再吃不上我的手擀面条了。
秋月说,怎么?
小李说,我出门就撞汽车去。
秋月这才笑道,你呀,什么时候才有个正形啊。
小李却猛地抓住秋月的手说,我说的可是真话,女朋友我都见过一打了,没一个看上的,我就知道,只要你在,任何人都不会走进我的心了。
秋月抽出手说,胡说什么,我都可以做你的阿姨了。
小李再次抓住秋月的手说,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在我眼里,你是最年轻漂亮的。
这时候,电话铃忽然响起来,秋月急忙脱身去接电话。是女儿打来的。放下电话,小李又要靠近,秋月挡了他说,你让我想想,孩子不回来,做饭就不着急了,我要好好想想。
秋月背对了小李,远远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真的在想什么一样。其实她脑子里乱极了,理不出一点头绪,她只不过在躲避小李,同时也在躲避自己,有点躲了一时说一时的意思。
秋月前面的墙上有一只石英钟,钟的黑色的时针已快接近12点了,秋月想丈夫这时候还没回来,一定是又在一棵柳胡同里吃饭了。
黑色的时针已经压在12上了,它像一把利剑不容分说地划开了一道界限。秋月忽然有些赌气地想,要是再过一分钟他仍不回来,她就答应小李做他想做的事情。
秒针嗒嗒嗒嗒地走着,速度快得超过了秋月的想象,将近一分钟时,她紧张得汗都出来了,她想,还是再过一分钟吧。又一分钟过去了,她又想,再过一分钟吧。这么一分钟推又一分钟的,五六分钟就过去了,她便忽然意识到,她是不可能答应小李做什么了。小李呢,大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跑到厨房,又是洗菜又是打卤的,竟是自个儿先忙活起来了。
秋月听到声音,转身望去,发现厨房里的小李显得矮了许多,丈夫在厨房的时候,头顶是和墙上橱柜的拉手比齐的,而小李的头顶远在拉手以下。
秋月也到厨房去了,和小李一起忙碌着。
两人吃着饭,小李问秋月,怎么样,想好了吗?
秋月说,没想好。
小李说,我什么地方比不上他?
秋月说,没有。
小李说,那你还犹豫什么?
秋月说,不是犹豫,是害怕。
小李说,害怕什么?
秋月说,害怕……害怕做一种梦。
小李说,什么梦?
秋月想着梦里那个没着没落、跑来跑去的自己,苦笑笑,说,你不会懂的。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尽管两人都极力地找话说,但在菜市场上的欢声笑语始终没有出现。吃完饭,秋月不容分说地将小李送出了门。小李往菜市场走,她则往另外的方向走。小李问她去哪里,她说去一棵柳。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文/改编自《天外之音》(何玉茹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图片除图书封面外均为配图
■编辑/王慧丽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