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亲人,要说这世上有哪样与李向东最为亲密,那就是悠长的澜沧江了,在过去近40年的工作时间里,没有任何事能比这条江与他更亲密。从1983年至今37年来,大部分时间李向东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景洪经关累驶向泰国清盛,再从清盛返回景洪。这是李向东的日常生活轨迹。他绝大部分的知识、经验、记忆和喜怒哀乐都与这条大江有关。他懂澜沧江脾气,哪里有涨落,哪里有暗礁,哪个峭壁最容易撞船,哪里的风景最美,哪个港口的民族最好客,哪个港湾的水面最能欣赏夜空倒映的繁星。
辍学当水手
澜沧江是中国西南地区主要的河流之一,在东南亚称为湄公河,它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北麓,自西向南奔流直下,穿过西藏、云南,流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注入南海。一江连六国,充满着神奇与向往,被誉为“东方多瑙河”。当我们置身于历史长河中,就能轻易地感觉到,澜沧江给予这块土地的不仅仅是生命之水,更重要的是创造和超越的力量。是这条数千公里的江水,将这个处于云南南部热带雨林里的西双版纳联系在了一起,让李向东的人生呈现出无限的可能。
1968年10月1日,一个幼小的生命降临在澜沧江景洪航运公司一个船老大的家庭。在那个红色的年代,一切都与革命、红色紧紧相连,父亲给孩子取名向东,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父母希望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有努力的方向与目标。永不安于现实,永远喜欢在最深度中切割,在最险峰中搏击,永远带着冒险家的激情,向前,向前,永远向前,这既是云南人永远的宿命,也是李向东人生的价值。
李向东第一次上父亲的船是10岁那年,一天他随父亲从景洪港到思茅港拉石头和水泥,那时船马力小,来回一趟要两三天时间。第一次坐船出远门,李向东很是兴奋,看到自己的父亲驾驶着大船逆流而上,把景洪的家远远抛在后面。他暗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像父亲一样开上自己的大船,遨游在澜沧江上。李向东一心只想学开船,学校里的功课无心去学,1983年初中毕业的他闹着要跟父亲跑船,父亲看到儿子也不是学习的料。“你要是真的学不进去,那就来跑船吧。”父亲同意了儿子的请求,船运公司同事也是看着李向东长大的,也同意他来上班,就这样,李向东成了一名学徒工,那年他刚满15岁。
李向东进了航运公司,一开始只是给出行的船只查查旅客的票,打扫打扫卫生和解开船上的缆绳等杂活,但他有悟性,勤学,大家都喜欢教他。李向东说他从来没有正式拜哪个为师,大家都是他的师傅。船运公司看他好学,1985年1月,派他到重庆船舶驾驶短训班学习,在重庆的半年里,李向东主要学习驾驶,船体的基本结构和性能等,他拿到了结业证,再次回到他曾经工作过的船上,当年考取了三副,87年考上了二副,88年就升为大幅,可以独立驾驶船舶了。澜沧江与那些在高原上奔腾而过的江河一样看上去就很湍急,江水也是浑浊地泛着黄色。景洪境内看上去最平稳的那段在景洪与橄榄坝之间,水量充沛的时候,这里还通着游船。李向东说,过去,澜沧江航道上险滩暗礁多,地形复杂。像南腊河、上龙滩等险滩,马力小的船只都要一边用钢绳来绞船,一边开足马力前行,边开边绞才能驶过这些险滩。
李向东第一次驾驶的是“西双号”,这是一艘客货船,景洪至思茅港,来回一趟200公里,南累河至景洪,雨季江水暴涨,上龙滩水位大,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塘,一般的船难于通过,他将船停在离龙滩不远的地方,亲自查看水情,他说,“开船就好比下棋,走一步要看三步。”就要进滩了,他大叫“加车”就是左右都要加大马力的意思,但是当时与他配合行船的船长只加了左车,减低了右车,船因动力不足旋转起来,差点撞上岸边的岩石,说时迟那时快,李向东紧压右舵,回左舵,短短6秒钟,船靠着惯性冲出了旋涡,避免了一场事故。船出了滩,李向东看看满船50多人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经过几次这样的经历,李向东成熟了,他对澜沧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艰苦的环境练就了他坚韧不屈、吃苦耐劳的性格,他先后在抛锚、轮机、驾驶岗位上锻炼,澜沧江上的航行综合水平不断提升,当上了“西双号”的船长。
航向澜沧江·湄公河
1991年李向东开上了机驳船,此时澜沧江—湄公河流域还属于原始河道,险滩多,枯水期长,中国主要的货船主要由思茅航运公司和澜沧江航运公司组成。李向东1991年8月驾驶着“502号”从景洪港到泰国的清盛港,来回要半个月,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暗礁,他说,第一次出国,心里很兴奋,但对航道不熟悉,忙不得看沿途异国风景。当时泰国人对中国人不了解,李向东他们的船不能直接停靠清盛港,只能停在老挝的勐莫码头,对面是缅甸的万崩码头,离泰国清盛港还有10几公里的地方。那些年,跑泰国基本上是向东南亚那边运送百货、水泥,然后从东南亚带回来那边产的热带水果。货主也会让他向南边运点大蒜、日用杂货、电器等物资,或者带回来一些热带花卉。
澜沧江湄公河虽然最后从越南入海,但是船并不能直达入海口,但对于地域间做贸易的商人来说,湄公河仍是他们的首选,只需要12个小时他们的货物就能从中国运到泰国,而走陆路至少要多花上二倍的价钱,而且需要过的关口就有3个。1994年,李向东再次驾船到了泰国,此时澜沧江—湄公河已经进行了航道改造,经过整治的河道开始可以航行200吨级别的货轮,由于社会资本的注入,中国货轮迅速升级吨位,200吨的货船不断出现,令仍停留在数十吨级别的老挝、缅甸货轮渐渐无处容身。1995年,李向东驾驶的“西双号”因适应不了市场,搁浅在景洪港,退出了市场。1997年,关累码头开建,李向东买下“西双号”扩建为“东龙号”自己退出单位跑泰国,同年,外国货轮开始多了起来。2000年,单位改制后,李向东直接退职,2001年,四国通航协议的签订,此时国营航运公司已倒闭完毕,民营资本大量进入更加带动了贸易的活力。2001年,上湄公河航道改善工程启动,龙宗、帕堆、南累河、挡石栏、三角石五大险滩被依次炸开。河道整治基本完毕之后,300吨级别的货轮得以航行。2005年李向东将“东龙号”卖掉,买了一艘250吨的大船,取名为“东龙3号”继续跑泰国。2010年湄公河大案发生后李向东再也没有去过泰国。
说起湄公河大案,李向东沉默了一会。在这次湄公河惨案中遇害的船员,平日与他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常年在水里航行,大家相互都熟悉。在航道碰面时总要鸣鸣笛,打打招呼。中国船员被无辜杀害的惨案发生后,李向东也有些动摇,2012年李向东卖掉“东龙3号”买了一条同样吨位的船出租给他人开,自己在景洪当起了“老板”。李向东生在澜沧江,大半辈子是在船上度过的,即使当了“老板”心仍在澜沧江湄公河上。当云南港航投资公司招聘船长时,他再次选择了回到澜沧江,回到他熟悉的船上。他说“这辈子是离不开澜沧江了”。
回到了新的岗位,李向东工作很积极,仍然保持着一个专业船长的职业资格和能力。今年6月25日凌晨,中缅边境南班河口发生沉船事件,接到应急救援的指令后,凌晨5点他驾船疾驰赶往在澜沧江的出事水域,连续11天参加航道失踪人员搜寻。
李向东这位与澜沧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船长,心算是留在了澜沧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