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古代买房有多难?连一代诗魔白居易都觉得“居不易”
时至今日,多少人谈“房”色变,尤其是北上广深这样地界,寸土寸金,买一套房,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关于买房的忧虑,古来有之,早在大唐,身为“长安漂”一族的白居易,就以身亲验了长安“米价方贵,居亦弗易”的至理格言。
白居易一生历经七朝、宦海浮沉,二十九岁中进士入京;近五十岁才买下自己在长安的第一套住宅,其间数年辗转奔劳、居无定所,冷暖苦乐,外人不得而知。
虽不得而知,然诸多史料文献诗词记载,仍能拂去历史的烟尘,为今人铺展一条较为清晰的白居易“京漂之路”,回溯乐天居于长安时的宅邸变迁,我们大抵能料想那时“长安居不易”的日常生活;而通过一篇篇诗词文赋,我们或许又能感受到他“浮生自乐天”的心境变幻。
一、初入长安:常乐里闲居
在《养竹记》中,白居易回忆到自己初入长安的境况:“贞元十九年春(803 年),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初来乍到的白居易,选择以租赁房屋开始自己的京城生活。
说到租房,不得不提到一点:唐代中央集权制度趋于成熟,国家官职完备,权力运行机构环环相扣而人员众多。据《文献通考》卷47可知,赴京任职者已达两千多人,他们携家带眷,奴仆甚众,更遑论还有数倍于此的长安原住民以及慕“国际大都市”之名而来的异国胡客。
在这种住房紧张的情况下,租赁,成为了长安城内流行的住房形式,而白居易,在这种潮流和对自己身为九品官员的经济实力考察之下,选择了租房这一形式;这一选择,便是数年。
常乐里位于长安城的东北边,地段不错。《长安志》言:“自朱雀门南第六横街以南,率无居人第宅。”其注又云:“自兴善寺以南四坊,东西尽郭,虽有居者,烟火不接,耕垦种植,阡陌相连。”,整个长安城的格局大抵是东贵西富、南虚北实,越向南走越是荒凉。此后的白居易再没往北边挪过半步,越住越南,也是令人唏嘘。
地段虽是不错,但内里还是清贫了些:“茅屋四五间,一马二仆夫。”不过对此,白居易并不大在意——“谁能雠校间,解带卧吾庐。窗前有竹玩,门外有酒沽。”,他这日子可惬意得很呀。
虽是处于名利场的漩涡中央,但白居易这一时期的生活,清贫又自在,其中苦乐孰多,不言而喻。
二、首次迁宅:华阳观隐居
贞元二十一年春(805 年),白居易离开了常乐里居所,来到了永崇里的华阳观居住。《唐会要》中明确记载着华阳观的历任主人:玄宗之女兴信公主,穷极奢靡郭英乂,代宗之女华阳公主。
两位公主一豪强,可想而知,华阳观曾是多么炙手可热的“京郊景观别墅宅”;如今虽奢靡不再,但其景色宜人、环境清幽,也仍是文人墨客观花赏月、诗酒风流的胜游之所,乐天迁宅至此,着实是捡得一手好漏。
运气从来眷顾早有准备之人,他的选择实有其他更为现实的考虑。其诗《春中与卢四周谅华阳观同居》有云:“杏坛住僻虽宜病,芸阁官微不救贫。”,从中便可察觉出两点缘由来,一是养病;二是经济。除却这些,不可忘记此时恰好校书郎三年期满,接下来他需要潜心准备应制举,而这处住所,僻静清幽,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备考良宅”。
在这些因素之外,方便与元稹交游,或许是乐天心中一点小九九:元稹这时居于靖安坊,恰好与华阳观所在的永崇坊隔街相望。历史上合称二人“元白”,可见两人感情深厚,此时比邻而居,日日与游,实在是快哉。
在华阳观的日子,不可谓不是一种隐居生活:
“季夏中气候,烦暑自此收。萧飒风雨天,蝉声暮啾啾。永崇里巷静,华阳观院幽。轩车不到处,满地槐花秋。年光忽冉冉,世事本悠悠。何必待衰老,然后悟浮休。真隐岂长远,至道在冥搜。身虽世界住,心与虚无游。朝饥有蔬食,夜寒有布裘。幸免冻与馁,此外复何求。寡欲虽少病,乐天心不忧。何以明吾志,周易在床头。”
诗中所描绘的画面与心境实在令人心向往之:暑气渐消,清秋在满地槐花不扫中随风雨、随蝉鸣而来;这里轩车不至,岁月悠长,虽毗邻闹市,然“心远地自偏”;生活清苦,粗茶淡饭已是满足;我乐天知命,无欲亦无忧。
后来他制举登科,浮浮沉沉,闲居渭南,远谪浔阳,刺史苏、杭,退居洛阳,最难忘却这一段华阳观里悠悠岁月。七十一岁的白居易在很久很久以后,与友人牛僧儒共话旧事时,写下这首诗:
“每来政事堂中宿,共忆华阳观里时。日暮独归愁米尽,泥深同出借驴骑。交游今日唯残我,富贵当年更有谁。彼此相看头雪白,一杯可合重推辞。”
读到这首诗,我每每欲落泪,李叔同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时,或许也是如此吧。“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当时只道,是寻常。
或许是命里有风,注定漂泊,带着对华阳观穷尽此生的追忆和惘然,白居易走马而过,前往下一处居所。
三、再次迁宅:新昌娶妻,宣平丧母
元和二年秋(807 年),从地方县回到长安的白居易在新昌里完成了自己一生的头等大事——娶妻,他的妻子是弘农杨氏的女儿,时居靖恭坊,与新昌坊距离不远。这一时期的生活是“晚松寒竹新昌第,职居密近门多闭。”据诗所述,也是松竹相伴的清雅日子。
白居易具体何时迁往宣平坊又在宣平住了多久,妹尾达彦在《九世纪的转型——以白居易为例》中认为是元和五年(810)五月以后到元和六年四月,据《襄州别驾府君事状》记载:“……夫人彭城之功封颍川县君。元和六年四月三日殁于长安宣平里第,享年五十七。”
文中的“夫人”正是白居易的母亲。也就是说,虽不可确定白居易何时迁往宣平里,但他何时离开,是可以明确的。母亲逝世后,白居易即因丁忧回到下邽乡里,同年女儿亦不幸夭折。
这一时期的白居易经历了世间的大喜大悲,娶妻生子,丧母丧女。命运从来如此,不肯将喜乐单独赐福于人,生死无常,哪怕是诗圣如白居易,知命如乐天,也无可避免。
四、重返长安:昭国里清居
元和九年冬(814 年),白居易就任左赞善大夫,重返长安,居住在昭国坊,一路向南,昭国坊是比他之前居所更为清静的去处。居住在昭国里期间,他过着“归来昭国里,人卧马歇鞍。”“除非奉朝谒,此外无别牵。”的日子,听起来还算满意,除了上班实在是路途有点遥远。
好景不长,不久以后白居易卷入当时震惊朝野的武元衡被刺案中,左迁为江州司马;此后五年的江州司马、忠州刺史时期,是他漫长的流放期,不知道再次回到京城,他会不会有此去经年之感,阔别五年的长安,早已不是他心中的模样。
五、终置房产:新昌里定居
长庆元年(821 年)回到长安的白居易,官居五品,也终于置办了自己在长安的第一套房产,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年近半百。这座位于新昌里的宅子虽“省史嫌坊远,豪家笑地偏”,但白居易却是自得其乐,住的有滋有味:他在这里栽竹种松、焚香燃炉,煮茶扫琴、高卧加餐。
知命之年,几经贬谪,升升落落的宦海潮水早已将白居易推向不可回头的另一岸。在《吾庐》中他言“眼下营求容足地,心中准拟挂冠时”,已生归隐之意。
此后白居易外任杭州刺史,或许是江南烟雨的柔情缱绻使他彻底淡去对中央政权的追逐之心,长庆四年被征召入京,他自求分司东都洛阳,在洛阳,白居易“于履道里得故散骑常侍杨凭宅”,《池上篇》中描述“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谓土狭,勿谓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须飒然,识分知足,外无求焉。”看得出来,他对这洛阳的宅子很是喜欢。其后,他再次外任苏州刺史,直到大和元年(827 年)春,才回到京城新昌里宅。
后来他在《诏授同州刺史病不赴任因咏所怀》中写到“卖却新昌宅,聊充送老资。”此时任刑部侍郎的白居易已抵达此生为官的最高峰,除却闲田野鹤、把酒桑麻,再无所求。
卖掉长安宅,归往洛阳居。这一走,白云浮日,再不见长安。
六、挥别长安,终老洛阳
白居易是喜欢洛阳的,正如徐凝诗中所言“今到白氏诗句出,无人不咏洛阳秋”,在洛阳香山的宅邸中,他自号“香山居士”,时时忆起过去的京城岁月,忆起华阳观的秋槐,新昌里的松柏(“唯忆夜深新雪后,新昌台上七株松。”);忆起曾交游和诗、把酒话事的友人(“屈指相知唯五人。四人先去我在后,一枝蒲柳衰残身。”);忆起年少鲜衣怒马,而今“唯觅少年心不得”。
他很多次地追忆往昔似水流年,在一次又一次的溯洄之中,走向结局。生死如梦,或许在梦中,他回到过他的长安。
年少满腔热血,举身赴长安,“游宦京都二十春”,才终于置办了属于自己的长安宅邸,这里却终究不是白居易真正的归宿。他的一生,是这一时期,作为一位政府官员的一生;也是这一时期,作为一位伟大诗人的一生。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他来时,风华正茂一少年;他去时,白发苍苍一老朽。他来时,带着盛唐的余温;他去时,留下中唐的故事。
而我们又与他何其相似,少年离乡奔走繁华之地,在北京、上海……多少一线都市,包容了异客半生故事:我们在这里奋斗拼搏、挣扎沉沦,也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小家,或是租赁,或是购置,我们将它打扮成心悦的模样,种不下松柏常青,也有红花点缀;烹不了雪水煎茶,也有一回到家中便可开怀畅饮的冰冻可乐,陋室蜗居,幸好友人在邻;简衣粗食,只需有你有我。
回望白居易半世长安,虽多不易,顾自乐天。人,生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