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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晨雾如埙声,余韵悠远的农家木楼似星子错落

2020-10-27新闻17

自然与建筑,是人类栖居的所在。在作家沈伟东看来,最好的建筑与自然、与居住者是相通的。如他生活的广西,桂林金坑梯田的胜景,让他时时感念,而错落其中的农家木楼,更像是落在这片土地的星子。

今天,和他走进那些木楼,“每天清晨的阳光会和木楼前的青石阶约会;每年冬至,山顶的雪会和老木楼上的黑瓦、卧在黑瓦上的花猫、长在瓦隙里的狗尾草像老朋友一样见面、聊天。”

清晨四点多,林间湿漉漉的,脚下的鹅卵石湿滑,在黑暗中泛出闪闪的光亮。远处山谷雾气蒸腾,山风掠过,带来沁人的寒气。团团白雾之上,是幽冷深远的夜空,夜空深处,数颗晨星寥落,时隐时现,现在雾气缓缓移动的间隙。晨雾如埙声,时而细切如丝时而呜咽如冰下的泉流,悠长而清远,又有些许的落寞。

夜色神秘,像节奏缓慢的黑白老电影,摇出虚缈的森林和叠印的峰峦。黑暗是流淌的水墨,被风洇染开来,远山显出清晰的印迹,又忽然融进风里不见了踪迹。睡在路边树丛里的刺猬似乎在梦境里翻了个身,发出一阵轻响,滚到路上又睡过去。黑暗在凝滞的空气里沉重地流动,随着身旁深谷下的溪流流入寒冷的冬夜。

走到温泉池边,有哗啦啦的划水声。夜游者修长的身姿如飞鱼,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引来深谷岩壁里的山蛙几声清脆的鸣叫,山谷穿出沉闷的回音。一汪汪温泉池错落安放在山坡上,探足入水的瞬间,温暖的黑暗一下拥抱过来。浸在这水的火焰中,瞬息忘我,不知斯世何世。蓦地睁眼,一双眼睛在池水的另一头看着我,那眼神有些熟悉。疑惑片刻,想起那是前一天下午徒步金坑梯田时遇到的德国小伙子。

午后山腰梯田的农家木楼,这德国小伙子依靠着背囊画梯田建筑速写。我凑上去看时,正收尾,简笔寥寥几笔画出几只觅食的鸡鸭在木楼下。他是慕尼黑工大的学生,用一年的时间旅行,去了上海、杭州、绍兴、郑州、太原、西安,现在准备在桂林寻访少数民族民居。

在路边的乡村茶馆我与他小坐,喝龙胜的叶子野生茶,问起他在中国见到印象最深的建筑,他谈到北京郊区的一个小村子。冬日严寒的空气里,这个小村“很暖和”,农家四合院不是中国建筑教材里的四四方方,而是依山势高低而建,不规整,但有趣味。民居周围有枣树、榆树,多是百年以上的,光秃秃如同雕塑。冬天褐色的燕山荒野、衰草枯杨、古村旧院,凝重朴素,像画卷。

他探究了村落的排水系统——农耕时代,生活用水的进和出是基本平衡的,可以自然消解,而现在,即使是这样一个山村,随着游人的增加,污水处理也成了难以破解的难题。在北中国的山村,他住了三天,听到鸡鸣声把天色点亮,看到一窝初生的小狗睁开眼睛。燕山苍黄的天色里,雪粒萧瑟而下,稍一留意又不见了。山村安静,他像回到杜塞尔多夫乡下的家。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是河南西部的民居:窑洞掩映在枯树里,淡淡的黄褐色,冷清安详,一对对老人喝着茶,蹲在窑洞前晒太阳。小伙子说让他印象深刻的建筑都是有年头的,然而“中国城市的建筑太新”,“中国元素少”,“人和建筑隔离”。

他说得有道理,最好的建筑与自然、与居住者是相通的。比如木楼,每天清晨的阳光会和木楼前的青石阶约会;每年冬至,山顶的雪会和老木楼上的黑瓦、卧在黑瓦上的花猫、长在瓦隙里的狗尾草像老朋友一样见面、聊天。他谈起大阪老城的乌鸦:“它们是城市建筑的一部分,新的建筑如果处理不好与环境、居住者的关系,就失去灵气,乌鸦也就不是代代相袭、盘旋大阪上空的乌鸦了。”

我想起慕尼黑英国公园中国木塔下居民在啤酒节的狂欢。黑色木塔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阁楼式,五层,檐端挂着铁铃铛。慕尼黑居民可以坐在塔下的长凳上木桌旁,畅饮啤酒欣赏夕阳,听听节奏欢快的巴伐利亚民族音乐。木塔是两百多年前向往东方艺术的德国建筑师凭想象造出来的,塔的结构并不像中国汉地寻常可见的塔,更像侗族村寨里的木塔。两百多年,“中国木塔”盛满当地居民的欢声笑语,与春风冬雪相会,也就有了它作为建筑的生命。

“除了龙胜山区的民居,桂林还有哪些值得寻访的建筑?”小伙子问。

我一时无语。想了想,谈到月牙楼、王城古城墙、古南门,民居,还真是数不出来。“桂林的民居依山沿江,多是木楼,砖木结构。桂林上空有白鹭盘旋,比乌鸦美多了!”“哪里有这样美的建筑?”他追问。“在二战中被日本人烧掉了!”“哦!”一声感叹。

泡在森林温泉里,深山原始森林的气息随夜风浮动。古老的寒武系,从白崖岭到天鹅界的断裂带,我浸润在寒冬的温暖之中,闭上双眼,感觉时间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时,雪花在温暖上空轻舞飞扬,化入水里。漫天混沌,山峦森林都不见了,浸在温泉里的小伙子头上积起了一捧雪。

文/沈伟东《夜游》刊于《文学报》2016年9月15日

来源: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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