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是西汉时期费尔干纳盆地的主要大国,大部分位于今日的乌兹别克斯坦。大宛有三十万人口,胜兵六万,列城七十余座。大宛有一种名贵特产,叫汗血宝马。
汉武帝很想得到汗血马,但是大宛不给,最终引爆了一场战争,即李广利远征大宛之战。
土库曼斯坦老版货币50坦马纳特背面就是汗血马
但是,汗血马只是一个噱头,此战的实质是以西汉为中心的新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创建,这一秩序,被誉为丝绸之路。
为什么这么说呢?还要从头说起。汉朝一路向西
元狩二年,汉武帝发起河西战役,霍去病在春季和夏季连续两次出兵,大破匈奴。第一次从陇西出发,西北行,斩匈奴八千九百六十级,杀折兰王、卢侯王,俘虏浑邪王子,收休屠祭天金人,还差一点俘虏伊稚斜单于的儿子。第二次出北地,经额济纳旗向南大迂回,攻祁连山,斩首三万二百,大破浑邪、休屠二部。秋天,浑邪王、休屠王向汉朝投降,霍去病前去受降,河西走廊从此并入中国版图。汉武帝先后在此设立了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
丢掉祁连山后,匈奴人哀号: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吞并河西走廊,为汉朝开发西域奠定了基础。元狩四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遥想二十年前,张骞第一次出使,九死一生,去的时候被匈奴扣留十年,回的时候为躲避匈奴绕行青海,前后历时十三年。而这第二次,天壤之别,这是一次风光无限的出使。张骞率领三百位副使,骑着六百匹马,带着价值巨万的金帛,出河西走廊,正大光明,威风八面,尽显大汉雄风。从此,中国与西域正式建立联系。此后,汉武帝连续派出冒险家作为使者前往西域,这些使者走的远的要八九年才能回国,足迹遍布中亚、西亚和南亚,罗马、安息、印度都有人到达。
敦煌壁画:张骞出使西域
但是,由于主客两方面的原因,西域各国对汉朝的态度冷漠且不友好。西域各国既不清楚汉孰与我大,也不清楚汉孰与匈奴大。所以,他们并无主动亲近汉朝的动机。而汉朝方面,与西域交往的初心是纯军事目的。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是为了寻找大月氏,从而夹击匈奴,第二次出使,是为了争取乌孙,从而断匈奴右臂。但是,除了乌孙之外,西域其他国家在军事方面帮不上忙。于是,后来的汉朝使者就不再是张骞这种人物了,而多是妄言无行之徒,不宣扬国威和巩固邦交,反而大肆走私牟利,做出各种违法乱纪之事,画风不忍直视。就这样,在西域诸国看来,汉朝就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国家而已,慢慢都不再给面子了。最恶劣的是新疆东部的车师、楼兰两国,不但公开抢劫汉使,而且甘当匈奴耳目。所以,此时,丝绸之路的概念还不能成立。
元封元年,汉武帝发兵教训车师和楼兰。赵破奴率军西征,曾经被楼兰抢劫过的汉使王恢作向导。战争出奇的顺利,可谓手到擒来。仅先头的七百骑兵,就轻松攻破楼兰,还俘虏了楼兰王,接着又攻破了车师,最后暴兵威于西域诸国。
楼兰遗址
此后,西域情况略有改观,西汉和各国的交流交往也日渐增多。大批外国使者来到中国,知道了汉朝究竟有多么广大。但是,西域各国普遍跑偏了,他们都把重点放在汉朝到西域的距离上。他们发现楼兰和车师以西,北路有匈奴遮挡,南路是茫茫大漠,汉朝虽强,但威胁不到西域。所以,他们反而更嚣张、更骄恣了。
几年后,发生一起事件,发展成汉朝远征西域的导火索。汉武帝了解到大宛国贰师城所产的汗血马十分优秀,于是派使者车令带着千金和一尊金马,前往大宛求购。但是,大宛权贵认为,汗血马是国宝,不可轻予,而且汉朝那么远,能奈我何,就坚决不卖。车令大怒,砸碎金马而去。大宛人十分不爽,就令其属国郁成劫杀车令。
这一流血事件传回国内,汉武帝震怒。曾经出使西域的姚定汉向汉武帝进言,大宛国力孱弱,只需要三千军队,就能轻松灭掉大宛。回忆起当年赵破奴只用七百人就能攻破楼兰,汉武帝对姚定汉的见解深以为然,决定派李广利远征大宛。李广利第一次远征
李广利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的哥哥。李家出身卑贱,全家都在演艺圈混。他有个兄弟叫李延年,曾受宫刑,是西汉音乐教父,能歌善舞,还会作曲,既能驾驭登堂入室的阳春白雪,又能驾驭街头巷尾的下里巴人。当时,司马相如作词、李延年作曲的音乐风靡长安。李延年曾为汉武帝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为之心驰神往。而李延年的妹妹就是倾国倾城的女明星,于是,汉武帝就把她娶了。李夫人很得宠,生了昌邑王,她的兄弟们也跟着鸡犬升天,其中就有李广利。李夫人临死前,希望汉武帝能关照李广利等兄弟们。
太初元年,汉武帝任命李广利为贰师将军,远征大宛。虽然姚定汉说三千人就够了,但汉武帝给李广利配备了数万大军,主要成分是临时征召的小混混、小地痞、小流氓以及六千属国胡骑,没有正规军,王恢当向导。
费尔干纳盆地
但是,新疆东部的楼兰与费尔干纳的大宛,性质完全不同,楼兰东边的库姆塔格沙漠和西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也不可同日而语。果然,李广利这几万人马吃尽了苦头。过了罗布泊以后,沿途各城邦坚壁清野。不得以,李广利只好逐个击穿这些小国。有的没有打下来,就跳过去,有的打下来了,但也没多少存粮可供应汉军。最后,李广利的疲惫之师只有几千人得以翻越天山,来到费尔干纳,但已成强弩之末。
首当其冲的就是杀害车令的郁成。郁成以逸待劳,汉军顿兵坚城,死伤惨重。经过一番权衡,李广利判断,此战已没有取胜的可能,郁成都打不下来,何况大宛。于是,李广利退兵,回到了敦煌,此时已经两年过去。汉武帝的准备工作
来到敦煌后,李广利上书,详细阐述了远征的困难,一是人手不足,二是后勤不力,三是路途遥远,士卒不患战而患饥,在这样的情况下,建议暂时罢兵,待做好充足的准备,足以克服上述苦难之后,再图远征。汉武帝大怒,下令封锁玉门关,远征军将士胆敢入关,就地正法。李广利只好滞留在敦煌。
春风不度玉门关
虽然生气,但汉武帝仍然召集公卿讨论远征的问题。邓光认为,此时匈奴的实力有所恢复,坚决主张放弃大宛,全力对付匈奴。但是,汉武帝认为,如此兴师动众,却攻不下大宛,将严重损害汉朝国家利益,在今后对抗匈奴的战争中,乌孙等国也不会坚定的站在汉朝一边,此战必须要打胜。为表决心,汉武帝严肃处理了邓光等人。
对于远征的困难,汉武帝予以足够的重视,做了充足的准备。针对人手问题,一方面赦免罪犯,一方面全国总动员,集结了五十多个校尉级高阶军官和六万多地痞流氓,发往敦煌,由李广利统一指挥,并配备了足够的弓弩箭矢。针对后勤问题,集结了十万头牛、三万匹马、数万头驴和骆驼,还有数万民工,向西域前线转运粮草。针对路途遥远的问题,汉朝吸取教训,采用新的作战计划,即直捣黄龙,将行军目标却锁定为大宛国都贵山城,不与沿线各国纠缠,直扑贵山。同时,汉朝也具体研究了贵山城的情况,发现大宛人不会挖井,只会从城外的锡尔河引水,针对这一具体情况,汉武帝派出水利专家随军行动,切断大宛水源。另外,在统一战线方面,汉朝重点发动了在外交关系上已有突破的乌孙,他们出兵两千助威。当然了,汉武帝也没有忘记初衷,汗血马,他派出了两个相马专家,任执马校尉、驱马校尉,负责将来汗血马的接收工作。
对于邓光的意见,汉武帝并没有等闲视之。他在酒泉和张掖以北集结了十八万正规军,应对匈奴的威胁。远征大宛,汉武帝只派了六万地痞流氓,防备匈奴却动用了十八万正规军,孰轻孰重,汉武帝心中有数。果然,在李广利远征期间,匈奴大举入侵河西走廊,但被汉军击败,无所得而去。可见,汉武帝有多么雄才大略。李广利第二次远征
经过一年的准备,李广利再次远征大宛。西域各小国普遍吓尿,除了轮台之外,无一不配合,无一不合作。鉴于只有一个轮台认不清形势,李广利灵活调整战略,首先攻打轮台。几天时间,就攻陷轮台,然后屠城。这样一来,西行之路就更加顺利了。而且,天公作美,这一年天山积雪不多,路也好走。
鉴于各国的接待能力有限,李广利决定兵分几路,轮流出发。凑够了三万人之后,李广利对贵山城发动攻势。城外野战很简单,一阵强弓硬弩,汉军就击败宛军,然后按原计划切断水源,围困城池。
大宛没有束手就擒,而是顽强的保家卫国,同时派人向哈萨克草原的康居求援,而且,他们竟然找到几个汉奸,学会了挖井。但是,临时抱佛脚,实为杯水车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水资源危机,而康居也只是遥助,实为作壁上观。在四十多天的攻坚战中,大宛损失惨重,外城被汉军摧毁,名将煎靡也被俘虏。大宛人大恐,退守中城,战斗意志随之瓦解,内部矛盾陡然升级。
生死攸关之际,大宛贵族一致认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都是国王毋寡一人之罪,当今之计,只有杀掉毋寡,交出宝马,才能争取汉朝退兵。于是,他们杀害毋寡,将其头颅交给汉军。大宛使者不卑不亢的向李广利表示,大宛愿意交出汗血马,要多少给多少,同时也愿意向汉军补偿军粮,请求汉军退兵,如果不退兵,大宛将决死一战,而且康居救兵很快就到,到时候里应外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望贰师将军三思。
鉴于所有战略目标都已达成,李广利同意了大宛人的请求,双方停战。大宛人倾其所有,向汉军供应粮草,并将所有汗血马都赶出来,任凭汉人挑选。两位相马专家选择了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三千多匹,有公有母。最后,汉军扶立了比较亲汉的大宛贵族昧蔡为王,双方结盟,汉军凯旋。
这是主战场,还有次战场,在郁成。王申生、壶充国等领着一千多人分兵进攻郁成,因为骄傲轻敌,被三千郁成军队包了饺子,只有几人逃出。李广利又派上官桀去攻打郁成。很快,郁成投降,郁成王逃往康居,上官桀追到康居,郁成王被康居出卖,最终被杀。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这样,远征大宛大获全胜。大宛以东的各国,无不股栗,纷纷向汉朝派出侍子。汉朝使者又向大宛以西的各国宣传汉朝军威,伐宛之役,威震天下。
至于大宛,大兵过后,局势动荡,昧蔡被定性为宛奸,在位一年多就遇害了,毋寡的弟弟蝉封被拥立为王。但是,大宛没有背盟,蝉封向汉朝派出侍子,汉朝也认可了蝉封。此后,蝉封每年向汉朝贡献两匹汗血宝马。汉朝又从大宛引进了葡萄和苜蓿两种作物,在长安大规模种植,极望焉。
至于匈奴,对汉朝经略西域,一直耿耿于怀,时刻准备抄远征军的后路,但慑于汉朝军威,最终也没敢动手,当年冬天,句犁湖单于抱憾而死。结论
但是,对于此战,很多腐朽的人并不认可。
第一,他们不认可李广利。
因为李广利出身卑贱,靠着外戚之宠才当上将军,后来他讨伐匈奴,战绩远不如二十年前的卫青霍去病。英雄不问出处,李广利的出身不好,但卫青的出身还不如李广利,最初也是凭借外戚之宠才当的将军。至于李广利北伐匈奴,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只简单说几句。李广利打匈奴的那十年,与卫青、霍去病打匈奴的十年,是有本质不同的。卫青、霍去病是反击匈奴,李广利是征服匈奴,可以说,李广利对匈奴的三战,每一次的难度都与卫青、霍去病最后一次漠北之战的难度相当,不能简单机械的对比。
马踏匈奴
第二,他们不认可伐宛之战的成果。
此战历时四年,劳师动众,损失巨大。汉武帝动员了海量资源,单看第二次远征,汉朝动员了六万大军,实际也有三万人出关,却只有一万多人活着回到玉门关。而近三分之二的减员,一不是缺粮草,因为西域各国都竭尽所能出粮保平安,二不是战死的,因为战斗根本就不激烈。真实原因竟然是各级军官贪污腐败,克扣粮饷,致使士卒大量死亡。这样的损失是无可辩驳的。但是,这六万大军普遍是临时征召的地痞流氓,其军纪军容可想而知,不能代表汉朝正规军的作风。
强调一下,这是两千多年前,这是中国人尝试远征的开端之一。在此之前的远征,无论是秦朝远征南越,还是卫青远征漠北,都有巨大的战损和失误。卫青那次,虽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光荣,但也有李广、赵食其迷路的低级失误,十四万战马出塞,只有不到三万回来。李广利首次远征的同一年,赵破奴率二万大军远征匈奴,被八万匈奴人包围,最后竟然因为主帅赵破奴擅离岗位,亲自出去找水,结果被俘,导致群龙无首、全军覆没。应该说,那时的远征,缺乏理论指导和技术手册,都是边摸索边实践,一边远征一边学习远征。经过西汉十几次实践摸索,中国人在远征方面的军事理论和技术逐渐成熟起来。在此基础上,到了东汉和三国时期,很多政治家和军事家都能驾轻就熟、如有神助的保障和指挥远征了。
马踏飞燕:天马
第三,他们不认可伐宛之战的意义。
他们认为此战纯属汉武帝穷兵黩武,就是为了百十匹汗血马。其实不然。汉朝祭祀皇天后土的高级音乐郊祀十九章的第十章,歌颂的就是天马,可见此战的意义非同小可。
此战打出了西域新的政治经济秩序。在回师的路上,途经龟兹,李广利公然宣称:“外国皆臣属于汉!”西域各国对于汉朝的经济和军事实力都有了真实认知。此后,西域的农产品、矿产品大量输入中国,丝绸之路真正打通了。可以说,是张骞凿空西域,是李广利最终打通了丝绸之路。
当然了,汉朝在西域的宗主地位,并非通过此战一步到位的,此战只是开局而已。凭借此战之威,汉朝开始在渠犁屯田,汉昭帝时又在轮台屯田,汉宣帝时又在车师屯田,最终,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发展成为汉宣帝时的西域都护府。匈奴投降之后,汉朝最终成为西域无可争议的宗主。
所以,汉武帝在御制《天马歌》中,豪迈的宣布:“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