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里
当地时间7月21日清早，欧盟领导人经过数天激烈的争论、反复的协商和最后的互相妥协，终于达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1.82万亿欧元的抗击COVID-19疫情的经济复苏方案”。欧洲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称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推特中欢呼这是“欧洲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
图片说明：7月21日，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出席欧盟峰会。（来源：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峰会争执激烈
上周五（7月17日）以来，欧盟27国领导人一直聚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峰会原定两天，但因为分歧严重，争论不休，结果整整开了4天多。最后一天的会议更是马拉松式，从20日晚上一直延续到21日清早。如果把21日清早的时间也算上，此次峰会应该是历时5天。这是2000年7月欧盟领导人在法国尼斯就欧盟扩大问题举行5天峰会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峰会。
欧盟峰会主要讨论并决定欧盟的大政方针，大多是两天时间。但此次欧盟峰会却开成了20年来未曾有过的“马拉松峰会”，欧盟27国领导人不得不临时延长行程和续订酒店的房间。从多方透露的信息看，此次欧盟峰会吵吵闹闹，一波三折，让各方都很不高兴。
但争吵是表面，实质是成员国之间的利益博弈和主权之争。不过最后还是达成了妥协性协议，也算是一种成功。主持会议的米歇尔因此强调“欧洲是稳固的”。
围绕三件大事
此次欧盟峰会是欧盟27国领导人疫情以来的首次面对面峰会，加上从7月1日起是欧盟头号大国德国担任欧洲理事会轮值主席国，因而意义非同寻常。
会议主要讨论决定三件关系欧盟各国切身利益的三件大事：
一是从2021年起欧盟为期7年的长期预算，欧洲理事会提出了总额为1.1亿多欧元的庞大预算计划，重点是加强欧盟的战略性创新研发“现代政策”，包括5G、人工智能、清洁能源数字经济和气候改善型经济；
二是旨在为遭受疫情打击深重的欧盟国家提供救援总额为7000亿欧元的经济复苏计划，原定其中5000亿欧元为对意大利、西班牙、希腊等欧盟南部疫情重灾国提供无需偿还的“赠款”；
三是设立欧盟“后疫情基金”，确定给予欧盟各国2500亿欧元的贷款和贷款回收条款。”
欧盟领导人特别是德国总理默克尔对此次峰会寄予厚望，为确保峰会开得顺利成功，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四巨头事先进行了充分的沟通磋商，尤其德国和法国达成了高度一致，力推上述三件大事，以提振欧盟国家信心，增强欧盟在“后疫情时期”的凝聚力和国际竞争力。
虽然默克尔对此次峰会可能的难度甚至不乏争议早有心理准备，但从其会前的言谈看，默克尔的乐观情绪胜过了悲观情绪。但事实证明默克尔有些过于乐观了，也低估了欧盟内部的矛盾和高估了德国、法国在欧盟的影响力。疫情之下，利益面前，欧盟成员国特别是欧盟的南方疫情重灾国和荷兰、奥地利、瑞典、丹麦“节俭四国”（又称“抠门儿四国”）立场大相径庭，峰会从开启的一刻起就陷入了争吵和僵局。
图片说明：7月19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荷兰首相吕特（左二）、奥地利总理库尔茨（左三）、丹麦首相弗雷泽里克森（右一）、瑞典首相斯特凡·勒文（右二）、芬兰总理桑娜·马林（右三）举行会谈。 经过两天的激烈讨论，欧盟峰会未能如期就“恢复基金”和预算问题达成一致。在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的建议下，会期延长至19日。（来源：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争议聚焦于三大方面
此次欧盟峰会的分歧和争议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节俭四国”认为欧洲理事会提出总额约1.1万亿欧元的欧盟长期预算额度过高，冒险性太大。国际金融机构和分析师们预测，今年欧盟经济将因疫情而萎缩8.6%，欧洲理事会和德法两大国坚持要做大预算，以力克欧盟经济社会危机，激活和复苏欧盟；
二是欧洲理事会和德法两国力主重点救助欧盟南方重灾国，并以欧盟债券和基金的方式拨付5000亿欧元拨付，实际上等于赠款，以帮助这些国家尽快纾解目前面临的经济社会危机，有力遏制疫情的蔓延。
同时，欧洲理事会提出将其余的2500亿欧元以欧盟贷款的方式拨付给欧盟各国，但“节俭四国”认为7500亿欧元的总盘子太大，必须缩减，尤其“赠款”部分要大大压缩，它们强调欧盟不能如此破例给南部的成员国“赠款”，否则欧盟将后患无穷，承受不起；
三是 “节俭四国”力主将欧盟的7500亿欧元的复兴资金以欧盟贷款的方式提供给各成员国，由各国根据需要认领并今后自己负责偿还。他们强调，欧洲理事会提出以欧盟债券的方式提供救援，等于让欧盟27国都背上了沉重的财务包袱。
“节俭四国”力主将“赠款”部分减少到不超过3500亿欧元的上限。同时，要求欧盟无论是给重灾国提供赠款还是贷款，都必须事先设定严格的、规范的条件，要求受援国必须事先制定接受这些款项的经济社会改革配套计划，以免欧盟资金不能被很好利用。
荷兰首相吕特实际上是要求欧盟对意大利、西班牙等受援国设置类似当年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时，欧盟对希腊设定的救助条件，同时还要求对匈牙利、波兰等东欧的“民主制度出偏”国家附加严格的政治约束条件，结果此举招致一些欧盟东中欧地区国家的强烈谴责。
图片说明：7月20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左）与荷兰首相吕特在欧盟峰会前交谈。在为商定疫情后经济复苏而召开的欧盟峰会进入第五天之际，与会欧盟成员国领导人21日就7500亿欧元规模的“恢复基金”达成一致。本次峰会于17日召开，是新冠疫情在欧洲暴发以来，欧盟各国领导人首次举行的面对面会议。（来源：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抠门儿四国”变五国
虽然德法两国和欧盟领导人联手推进欧洲理事会的方案，但“节俭四国”也得到了多个成员国的支持。峰会进行中，北欧的芬兰公开站到了这些国家的立场上，从而使“节俭四国”扩大为“节俭五国”。
“节俭四国”出于自身利益，力求自保，但意大利等南方重灾国则强烈呼吁欧盟给予施救，并强调在危难之际救助它们实际上也是救助整个欧盟，否则南方重灾国的疫情以及由此产生的经济社会危机难免会传导到欧盟北方国家。
吕特首相虽然比较年轻，但他已三次连任荷兰首相，政治资历不浅，立场强硬，他对欧盟在谈判桌上提出的救援复苏计划带头表示了最强烈的反对，吕特因此被称为此次欧盟峰会上的“不、不、不先生”。
卢森堡首相格扎维埃·贝泰尔以较为超脱的立场目睹了此次峰会期间的分歧和争论，他感慨地说在其长达7年的欧盟会议经验中“从未看到这种立场与那种立场的截然相反”。
马克龙总统在推特上表示，法国和德国“在一起”，支持欧盟“史无前例的复苏计划”。他反复强调，面对疫情和经济社会危机，欧盟每个成员国“都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他对“节俭四国”坚持顽固态度怒不可遏，公开指责吕特首相与当年的英国首相卡梅伦一样为了私利搅局。法新社报道说，马克龙在周日的领导人晚餐时激动地拍了桌子。可见马克龙还是比较看重欧盟大局的。
图片说明：7月20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法国总统马克龙（左）和德国总理默克尔准备出席欧盟峰会。（来源：新华社发 欧盟供图）
米歇尔不断退让
默克尔虽是峰会的主心骨，但她连续几天也感到无可奈何。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一直都在设法调停，以挽救欧盟峰会和欧盟的复苏计划，他带领人马在峰会陷入僵局后连夜不断修改方案，将欧盟最初提出的5000亿欧元的“赠款性”援助逐渐减少，同时提出增加赠款的“紧急刹车”机制，即允许欧盟成员国在认为不合理和有风险的时刻停止资金支付，以便更严格具体地审查南方受援国的经济复苏具体实施计划。
但意大利总理孔特认为，从法律和政治角度来说欧盟的“紧急刹车”机制“不是非常可行”，至少这是对南方重灾国的不信任。
欧盟预算专员警告说，欧盟国家的疫情大流行还没有结束，有些国家甚至还在复发，一些国家的病毒感染率可能会上升，因此“现在是达成协议的紧要关头，它能使我们能够为欧盟公民和经济提供急需的支持”，如果欧盟内部分歧严重，达不成经济救援和复苏协议，则将导致整个欧盟陷入更严重的疫情危机，到时欧盟将为此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尽管“抠门儿四国”坚持采取抵制态度，但欧盟的大权毕竟掌握在欧盟领导人和德国、法国这两个欧盟主要大国领导人的手中，他们采取的策略是“扣住人质”，把峰会无限期地拖下去，直到最终达成协议为止。
其实，“节俭四国”早已料到欧盟四巨头会采取这种软中带硬的逼迫手段，但对他们来说，能拖一天就拖一天，能拖过一次峰会就拖过一次峰会。即便最终不得不作出让步，也显示他们已经充分表达和坚持了自己的立场，这样至少可以促使欧盟领导人和德法等欧盟主要大国不得不重视他们的立场和诉求，从而在今后可以更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据透露，在峰会陷入僵局甚至可能搁浅的情况下，欧洲理事会对7500亿欧元的复兴计划尤其是对赠款部分不断作出让步，最终既压缩了总额，也将其中5000亿欧元的无需偿还的赠款部分削减至大约3600亿欧元，基本接近了 “节俭五国”坚持的要求，从而最终达成了妥协。
新上任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本想通过制定欧盟长期预算和庞大的复兴计划一展其抱负和宏图，但最终因为欧洲理事会妥协而倍感挫折。她认为欧盟在寻求妥协方面作出了重大让步，尤其对欧盟预算最终削减了研究和创新中的“现代政策”深表遗憾。
“马拉松峰会”折射欧盟内忧
此次一波三折的欧盟“马拉松峰会”实际上折射出了疫情下的欧盟不仅深陷经济社会危机，而且在一体化的前行路上出现了严重的利益碰撞和主权之争，从而给欧盟利益共同体和一体化进程蒙上了浓重阴影。
一是反映出英国脱欧后的欧盟并不团结，内部经济和政治纠葛纵横交错，并在不断发酵。欧盟的东西南北成员国，各唱各的调，南方国家希望欧盟在经济上无私地援助，而波兰、匈牙利等原中东欧国家则在政治和法治上闹独立，法国、德国和比利时等西欧国家则受国内极端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绿色主义思潮和势力的影响，希望欧盟维护西部地区国家的利益，要求欧盟在推动绿色经济和科技方面作出努力，加大投资。
二是反映出欧盟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和百年未遇之疫情大流行的双重背景下，欧盟的一体化进程在经受新的挑战和考验。欧盟一体化的理想虽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成员国都希望从欧盟获得自己的利益，都希望有福同享，但不愿意有难同当。彼此缺乏政治互信和推动欧盟一体化的政治意愿与战略定力。
北方“节俭四国”在思想意识、历史传统和财经管理、危机管控等方面，与南方国家有很大不同。北方国家认为它们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中已经为欧盟作了贡献，因此不愿意再为南方国家买单，其深层次的原因是这些国家认为南方国家花钱大手大脚，总以为背靠欧盟的大树好乘凉。荷兰等“节俭国家”因自身遭遇疫情和面临诸多问题，政治博弈加剧，吕特首相不愿为救外而伤及自身。
三是反映出欧盟领导层和德国、法国等欧盟“引擎国家”对欧盟事务特别是欧盟一体化的掌控力、影响力在削弱。默克尔虽是欧盟的老资格领导人，但北方国家认为她过于站在南方国家的立场上，此次默克尔也许又可赢得南方国家的掌声，但却不利于北方国家的经济利益。这些国家甚至认为，默克尔即将告别政坛，此次德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也许是默克尔的谢幕表演，她希望在欧盟留下自己的政治遗产，因此不愿为迎合默克尔而作出牺牲。
欧盟的“合唱团”杂音越来越多，它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世界的极其复杂性。虽然此次欧盟峰会在最后一刻达成了妥协，但欧盟的内部矛盾分歧并没有解决。米歇尔指出，欧盟内部矛盾增多，将是一种自我弱化和矮化。（作者黎里为东方智库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