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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里,那些划船回老宅看望的人

2020-07-21新闻7

摘要:他们和乡村的关系若即若离。自1998年那场洪水以后,他们大多已到县城买房居住,告别乡村生活。现在的一场洪水,却让这些已经城镇化的居民,又想划船回家看看。

在江西省永修县三角乡采访圩堤决口修复时,我们遇到了一些冒险的村民——他们或只身一人,或三两成群,划着船朝正在涨水的家中驶去。

当时距离12日三角联圩溃堤还不足3天,村庄都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绿色的田地无处可寻,全部成了洪水过处的“河床”。不少地势低洼处的民居,已经被完全淹没,只剩下一个难以辨认的房顶。

这样的情形之下,回家做什么?我们遇到的这些冒险的人,似乎也很难说清楚一个明确的目的,大多就是说“再回家看看”。

7月16日我们联系了永修县当地的蓝天救援队,队长童先生有些疲惫。他告诉我们,前一天救援队接到5通求救电话,求助内容概莫能外:原本已经转移出去的村民,因为放不下村里的家,又搭着别人的船去了家中。但在家转了一圈准备返回时,却发现涨水了,附近却没有可以带他们回到安全地带的船只,被困家中只好等待救援队来“捞人”。

他们和乡村的关系若即若离。自1998年那场洪水以后,他们大多已到县城买房居住,告别乡村生活。现在的一场洪水,却让这些已经城镇化的居民,又想划船回家看看。

袁自龙:1998年那场洪水后,我真的怕了

在坝上见到袁自龙时,他正在和弟弟、姐夫给一艘橡皮艇充气。橡皮艇是借来了,他们不熟悉操作,不断打电话请求借船人的远程指导。

袁自龙告诉我们,自己是划船回家搬东西的。一家人带着父母逃生那晚太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安排,现在他要把尽可能多的家具、电器都搬到二楼。

他们三人下水时都没有穿救生衣,我们在岸边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他们朝我们喊了回来:“我们都会水的,没关系……”橡皮艇在水面上渐渐由大变小。

后来袁自龙说,那天坐船回家时大家的情绪都还算平静,他们坐在船上吃完了志愿者送来的3份盒饭。

袁自龙和弟弟、姐夫坐在橡皮艇上。 孟雨涵摄

以下是袁自龙的自述:

如果是早十几年,我们应该不用去借船,因为当时家家户户都有木船,就放在一楼进门的大厅里。这种木船坐五六个人也没问题,其实比我这次用的橡皮艇要稳多了。

这样的木船不是用来捕鱼的,就是村里发大水时专门用来逃生的。1998年发洪水的时候,有些路被淹了,村民就是坐船出来的。我当时只有20岁出头,学划船,一天就学会了。

但是后来,将近20年没有发很大的洪水,大家也就不愿意再去日常维护,慢慢废弃了这些木船,也没有再打新的。

我虽然在村里有房子,但基本不在那里住了。我现在住的房子在县城里,有150多平方米,这是我在县城买的第二套房子。

我在县城的第一套房子,就是1998年那场洪水以后下定决心买下的。那年发洪水时,我们也撤离出来了,一大家子只好分散到几个亲戚家里,住了1个多月。但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过起来毕竟不舒服……

说起来,我还是村里第一个到县城买房子的人。其实我的第一套房子也不算是在县里,而是在县城边上,但是好歹那里地势高,是一个更加接近城市生活的小区。第一套房子不贵,只有1万元不到,面积是70多平方米。但是这笔钱对农村人来说不是小数目,我还是借了钱才买的。

如果不是那场洪水,谁村里有楼房还会跑去城里买小房子呢?买这套房子时,我大儿子3岁,小儿子才刚出生,家里生活压力很大。我就琢磨着,单纯种地养活家里人本来就困难,现在既然已经搬出来了,不如索性再往前进一步,去县里找点活儿干。

那两年我就在县城的工地上当小工,家里的田也没荒着,反正就是两头跑。就这样到了2010年,我干脆去了广州打工,还在那边自主创业,但是最后失败了,没有挣到什么钱。2014年,我回了县里,那会儿一家人感觉县里的第一套房子住得有点挤,于是我们就买了第二套大点的房子。

既然往县城城区又进军了一步,我与农村生活也就彻底告别了。我把家里近20亩地都租给别人种,一年也就收1000元不到的租金。我那两年学了电工,虽然还是在工地上干,但是收入的确高了不少。

后来我发现,等到2008年前后,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县城买了房,年轻人在村里住的就很少了。

村里人大量去外面打工,的确是从1998年发洪水以后开始的。以前大家真的都是在家里务农,出去也是被一场洪水“逼了一下”。

这次回来,主要还是我弟弟舍不得他在家里酿了十多年的20坛酒。如果他不主动提起酒的事情,我或许也不会特地跑回老房子一趟。但是他既然开口,我就一定要帮他去抢救这些酒。

等到我们划船到家里,发现第一层楼大概已经淹到1.5米的位置。

其实我们那天想要拿的东西也很多,但是如果把这些装上,船载重过多就没那么安全了。另外如果你拿了这个东西,就会想拿另一个,索性什么也都别拿了。

你问我觉得这场洪灾以后自己心里难过吗,我觉得其实这有什么?只要家里人都在就好。当然,老人家的想法和我们就不一样,他们在村里住了一辈子。

7月初村里内涝很严重,水位涨到警戒线以上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劝父亲出来了。决堤那天我们五姊妹一起去接他们,我爸就是不肯走,他说只要水不进来,他就不走。

我们现在还不确定等水退了,房子是不是还需要整修。但是按照1998年的经历,房子的地基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如果到时候,国家也有一些对我们修整房子的补贴款项,那我们到时候一定会重装的。如果没有补助款项,我们可能也就简单修补一下房子,保证它不倒就行,毕竟现在大家的生活重心都在县城。

现在,整个乡大部分村庄都被淹了,好在大部分村里的人都在县城买了房子,所以也不会觉得有多绝望。大家现在划船回家,一是为了转移物资,同时也是因为有些好奇心吧。

人人都知道发洪水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的确因为那场洪水,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才开始去外面打工、去县城买房,改变了原来的生活状态。这次洪水以后村里人的心态又会发生什么变化,我现在还说不好。

淦述虎:大家在洪水里捕鱼,除了好玩还有迷茫

发现小虎,是因为在划船回家的人中,他的船有些特别。

其实,严格意义上这不是一条船,而是拿一个汽车轮胎绑着一个脸盆组成的筏子,只能坐下一个人。这条“船”没有船桨,需要拿两块木板交错着在水中扒拉才能前行。

7月15日,附近的决堤口还没有堵住,下午天却忽然阴沉下来,这是下暴雨的前兆,前来救援的人多少有些紧张,而淦述虎却闲散得在淹没了的农田上划着船捕鱼。

上岸后,他拎着的网兜里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看到岸上的我们,虽然不认识,他还是热情询问:要不要带几条回家去吃。

这才知道,他刚才借的是别人家捕鱼的工具。在此之前,他已经划着船回家去看过好几次了。

淦述虎坐着自制筏子在湖中捕鱼。 孟雨涵 摄

以下是淦述虎的自述:

你们看着我们总是回家里,觉得很冒险。这样做危险我们其实也知道,但是我们以前遇到过洪水,就知道这个不像是山洪或者泥石流一样,危险几秒之内就来了,还是有一个缓冲的过程。就像我爸的房子,这一次其实是撤离以后第3天才上水的。

还没上水的那两天,我爸还和我一起骑着电瓶车回家转了一趟。

我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回去看看,也不是为了做啥,可能就是想知道水涨到哪里,家进了多少水。从村里撤退后第一天,我就回家了一趟,最关键的事情是要从老屋里把我妈的遗像抢救出来。这是我爸撤离出来后关照我们的第一件事。我们还从水里打捞了一些母亲的嫁妆。最后一次去我爸的老屋拿东西的时候,水大概涨到胸口的位置了。

其实在撤离前,家里的几个大件电器都已经搬到楼上,许多挪动不方便的家具,我也在家具脚上垫高了几块石头。撤离当天我要照管的其实是两栋房子——我爸的房子和我大哥的房子。虽然我大哥已经去世,但是我大嫂和孩子们还是在村里住。我爸的房子是几十年前用木头架的,很不结实,这次恐怕是受不住会倒的。

我大哥家房子的地势比我爸家的还要低一些,淹得也更加严重,房子已经淹了一层多。他们的房子建在乡里的新街上,那里地势普遍比较低,老街是上一辈人住的。所以说,我们祖先选住址时,还是有自己的智慧的,总是从高的地方开始选。

我和老婆孩子从村里搬到县城已经有七八年,住在一套9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这次老家洪水决堤,我们还能把村里的亲人接到这个房子里,我已经很感激了。当年1998年发洪水时,我们在大坝上住了一个多月,你感受下那个滋味。当时我们吃饭就拿柴火生火做。

我爸现在也是在县城弟弟家里住的时间比在村里多。但是人有时候就是挺奇怪的,明明是你已经基本不再住的房子,但是看到它受了灾,你还是会心疼,还是想每天回去看看。

其实本来往年夏天,我都在上海。我原本每年都去上海打工,做保洁。今年碰上疫情,我还没来得及出去,就遇到了这场洪涝灾害。

现在家里的房子被淹,后面等着我去处理的事情好像还有很多,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只能每天回家去看看。这两天水位还在上涨,我打算先不回去看了。

我们家里人都想得开,虽然舍不得老家,但是万一政府觉得我们这里适合整体搬迁到地势更高的地方,我们也会全力支持。毕竟,谁都想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生活。

现在政府禁止大家再去淹水的地方捕鱼了,有的人还是会偷偷去捕。捕上来的鱼可以自己吃,也可以送给别人吃。

你要是去问他们为什么要冒险捕鱼,他们肯定和你说因为好玩。实际上不是的,大家心里都有些苦闷,想找点事情转移下注意力。也只有等水退了,我们才能继续打算接下来的事情,希望不要太久吧。

#洪灾#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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