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余生,看清别人,明白自己
作者:有书李炯炎
来源:有书
谢道韫,东晋女诗人,生于声名无比显赫的陈郡谢家。
有如此家世,谢道韫本可以灿烂过完一生。
可不曾想,所有悲剧,都是从一桩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姻开始的。
可悲可叹,谢道韫虽出生名门,却也尝尽炎凉,最终门庭涣散,家破人亡,凄苦半生;
却在晚年修炼出沧桑沉郁、飘逸洒脱的风骨,让后世称道。
今天就让我们一起走进这位传奇女子的一生。
01 咏絮之才
提到中国古代的才女,我们的脑海中,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很多人物,卓文君、班昭、李清照。
当然还少不了一位虚构的才女——林黛玉。
《红楼梦》第七十回,林黛玉在重组桃花社的时候,与大家斗词。
在开题的那首《唐多令》中,用“一团团逐对成球”,来描写柳絮飘零的样子,以此暗指自己的身世。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
一团团逐队成球。
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为此,曹雪芹称赞林黛玉有“咏絮之才”,表示她才高八斗。
而这个“咏絮之才”的典故,就源自今天我们的主人公谢道韫身上。
虽然同是才女,但谢道韫的出身、性格和命运截然不同。
同样的,她也不仅仅依靠自己的才华才被后世所铭记,她值得我们敬佩的地方还有她的抱负和勇气。
东晋初年,她生在当时四大家族中的陈郡谢家,和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所在的家族琅琊王家齐名。
谢家最有名的人物当属谢安,他是淝水之战决策者,他和侄子谢玄一起以少胜多击退了前秦来犯的数十万大军。
谢安一共兄弟四人,在淝水之战之前,谢安的其他兄弟都在朝为官,只有谢安隐居。
因此谢家后代教育的担子,就落在了谢安的身上。
谢玄经常和他们坐在一起饮酒品茗,探讨学问。
一天,天降大雪,谢安和子侄们就起了兴致,谢安问:
“这纷纷的白雪,你们觉得像什么?”
他的侄子谢朗说道:
“撒盐空中差可拟。”
雪花像在空中撒盐?大家听了之后,觉得这个比喻太过一般,而且把雪花原有的美景给破坏了。
这个时候,谢道韫站了起来,说道:
“未若柳絮因风起。”
“我们不如把它们比喻成,因风而起飘飘摇摇的柳絮吧!”
雪花轻轻地落在地面上,连绵不绝,像随风飞舞,因风而起的柳絮。
这幅意向瞬间涌入了人们的心中,雪花和柳絮的动态被结合了起来,画面骤然而生。
从此,“咏絮之才”成为了对才女赞许的专有名词,谢道韫也因此和蔡文姬、班昭齐名。
三字经中有“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可见后人对她赞誉的程度。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
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
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
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
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
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
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
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
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
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更于篇
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
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
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
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
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
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
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
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
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石头
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
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是无
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上
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只
是朝代年纪,失落无考。后面又有一偈云: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
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闻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
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
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
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
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
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
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
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
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
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这半世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
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也可以喷饭供酒。
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只愿世人当
那醉馀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是洗旧翻新,却也省了些寿命
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我师意为如何?”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
过谈情,亦只是实录其事,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方从头至尾抄写回来,闻世传奇。
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
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
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便
是《石头记》的缘起。诗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石头记》缘起既明,正不知那石头上面记着何人何事?看官请听。按那石上
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
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
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
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
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
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
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
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
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
“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
事说来好笑。只因当年这个石头,娲皇未用,自己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
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
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
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
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
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
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
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
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这石正该下世,我来特地将他
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给他挂了号,同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
是好笑,从来不闻有‘还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
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
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
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仙师请了。”那僧道
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拙,
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
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到那时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
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固不可泄露,但适云‘蠢物’,不
知为何,或可得见否?”那僧说:“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
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
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就强从手中夺了去,和那道
人竟过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书四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意欲也跟着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
定睛看时,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见奶母抱了英莲走
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斗他玩耍一回;
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
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
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
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
不耐烦,便抱着女儿转身。才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是: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
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
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
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
这士隐正在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
雨村的走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
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
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
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新
闻么?”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的很。贾兄
来得正好,请入小斋,彼此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雨村
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忙
起身谢道:“恕诓驾之罪,且请略坐,弟即来奉陪。”雨村起身也让道:“老先生请
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
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
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
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
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我家并无这样
贫窘亲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
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什么机会。’”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一两次。雨村见他回
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遂狂喜不禁,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
中之知己。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
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又另具一席于书房,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
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丫鬟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
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
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
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
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
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
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
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
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
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
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费一概无措,
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
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字
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
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
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
岂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
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
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
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
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
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
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
那有英莲的踪影?急的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回来见主人,
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
回来皆云影响全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烦恼,因此昼夜啼哭,
几乎不顾性命。
看看一月,士隐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不想这日
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
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如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
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息,也不知
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
的性命不曾伤了。急的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
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地都折变了,
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
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
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
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封肃见面时,
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知道了,心中
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
了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扎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
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
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
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叫《好了歌》。”士隐本
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
注解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粱,绿纱今又
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
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
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
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
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
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上,竟不回家,同着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哄动街坊,众
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知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
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只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
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每日抱怨,也无可奈
何了。
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
到任了!”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
乌帽猩袍的官府来了。那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儿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
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
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
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02 鸿鹄之志
不过,虽然以才女闻名,谢道韫的传世作品并不多,被人所熟知的仅有两首。
其中一首,便是她仿写嵇康《仙游诗》而做的一首《拟嵇中散咏松诗》。
《咏松诗》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揺。
谢道韫在姊妹中一直是诗文写得最好的,每写完一首诗,她都会拿出来给谢安过目。
谢安拿到这首诗后,一眼就看出她在模仿嵇康。
然而谢安觉得,即便是模仿,这首诗也是极好的。
谢安对这个侄女满意极了,但是却为侄女感到可惜。
因为当时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便女子再有才,也仅仅是锦上添花,没有实用。
惋惜之心,涌上了谢安的眉头。
谢道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先开口问道:
“叔父,您觉得这是不是您说的‘屋下架屋’?”
所谓屋下架屋,是谢安对当时模仿《两都赋》而创作的作品的一种评价,比如张衡的《两京赋》、左思的《三都赋》。
然而后来的仿作描写的的景象都与前作无异,却被吹嘘为“建康纸贵”。
于是谢安就站了出来:
“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拟学,而不免俭狭。”
“这就是在屋子中再盖一个屋子,如果再这样没有思考地模仿下去,那么写作的道路,就会越走越窄了!”
从此,“屋下架屋”的说法便由此传开了。
虽然《咏松诗》有模仿嵇康之迹,但是其中却充满了谢道韫自己的立意和风格。
她没有一味地模仿嵇康心中的消极与黑暗,而是用他使用的意象来表达出了自己的敬仰和志向。
在古代,这种写法叫做“点石为金”。
谢安认为,要是自己的这位侄女是一个男儿,定能开创一番伟业,甚至比自己另一个侄子谢玄取得的成就还要高。
这道不是仅仅因为谢道韫文采出众,而是因为在她的诗文和喜好中充满了政治抱负。
谢道韫绝对不是我们传统中所认为的那样的文艺女青年,只顾吟诗作对,而不问世事。
在她的心中,学文的固然可以陶冶情操,但更重要的还是能经世致用。
有一天,谢安问子侄们:
“你们认为《诗经》中哪一句最好?”
指挥淝水之战大军的谢玄认为,最好的一句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是来自《小雅·采薇》中的名句,整句诗中,弥漫着岁月匆匆流逝,物是人非的忧伤。
然而,谢安却不这样认为,他给出了心中的标准答案:
“訏(xū)谟(mó)定命,远猷(yóu)辰告。”
并说:“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这一句来自《大雅·抑》,如果不是现在专业搞研究的,几乎没有人在意过这句诗了。
它意思是说:
“当心中有大谋的时候,要密不透风地仔细地谋划;
而谋略成熟时,就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其告知于众。”
为什么这句这么拗口的东西,谢安却认为雅人深致呢?
今天我们读古诗词大多是以欣赏的角度来品读,所以很容易忽略古代社会中正统的诗学观念。
在那个时候,文学即政治。以谢安的身份,只有表彰这种政治正确的诗,才是他的责任才是不失体统的。
这时候,我们心中的文艺女青年,谢道韫出场了,她又会怎么回答?
她的回答出人意料,引用了《大雅?烝(zhēng)民》中的一句: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这首诗的作者是周代元老重臣尹吉甫。
当时周宣王派仲山甫,去齐地筑城,尹吉甫做这首诗来送别仲山甫,连带着赞美周宣王能够任贤使能,中兴周室。
文艺女青年的诗歌趣味,竟然与政坛大佬谢安相同,可见她心中的志向。
然而古代每一个有才、有抱负的女子,在情感上都充满不幸。
她作为世家大族的女子,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
虽然王凝之,书法诗文样样精通,但由于信奉当时的一个道派,五斗米道,整日询鬼修仙,不尸其位。
和谢家的风流洒脱的才子相比,王凝之显得十分的木讷。
谢道韫有一次省亲回到家中,埋怨丈夫呆板。
不过王凝之待她是极好的,她也明白抱怨也没有什么用,当发泄完情绪之后,她就回到王家好好过日子,相夫教子了,并和他生下了四个儿子。
03 巾帼之勇
多年之后,一件突发的事情,再次印证了谢道韫的志向,并让她在历史上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东晋隆安三年,也就是公元399年。
东晋爆发了孙恩叛乱,正要攻打会稽城。而会稽太守正是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
谢道韫劝丈夫赶紧做好防备,而丈夫一概不听,整日设坛作法,相信五斗米道所宣传的借鬼兵退敌。
谢道韫没有办法,干脆自己招募、训练士兵御敌。
然而敌众我寡,孙恩大军很快攻破会稽,王凝之和他的四个儿子都被杀了。
只有谢道韫在危难中,镇定自若,手刃数人才被俘虏。
当时,她还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外孙刘涛。见到孙恩想要上前争夺外孙,谢道韫厉声喝道:
“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这事出在王家,与其他家族的人有什么关系?
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宁可先杀了我。”
孙恩被她的气概所折服,顿生敬仰之情,非但没有杀死她和她的外孙,还派人将他们送了回去。
而这件事情后来被房玄龄等人记载在了正史《晋书》中。
从谢道韫这个弱女子身上,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有祖先的才智、文人的风骨,还充满了令人敬佩的勇气。
在那以后,谢道韫隐居会稽,独自照顾起幸存的家人的生活,闲暇时写诗著文,过着平静的隐士生活。也经常有东晋的有识之士,来拜访她。
或许因为她身为女子在历史和政治上的意义过于突出,她的诗文也因此被掩盖了。
或许历经风霜,洞穿世事的她,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
于是,在隐居期间,写下了她流传下来的另外一首诗,表明了她余生的心愿。
《泰山吟》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