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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我们都被童年生活所掌控

2020-10-14新闻4

苏童:我们都被童年生活所掌控

磯部トースト

“一个作家写来写去,最终都要回到童年。”童年生活通过文学这个管道,其实一直在我们身上延续,甚至成长。

当你试图让时光倒流,借助这样一个倒流,重塑所谓一个儿童的目光的时候,你可以寻找到一种文学的、真实的敏锐,甚至是一种哲学的敏锐。

信任童年是一种人生态度

苏童

1910年11月28号凌晨五点,在俄罗斯一个叫别昂纳的小火车站上寒风凛冽,站台上站了两个人。一个是八十多岁、长满了白胡子、垂垂老矣的老人。另外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看上去像一个私人医生。

这两人站在那里干什么,他们在等火车,这很正常。但是火车迟迟不来,这两人要去哪里,很怪。他们并不清楚,后来说,也许是要去莫斯科,也许是要去圣彼得堡,或者也许他们哪一个地方都不一定去。然后这个老人跟着他的私人医生带着简单的行李箱上了终于等到的火车。火车开动后,老人很快就病了,他的私人医生没有办法,只好改变所有的旅行计划。在到达一个火车站后,下了车。

在俄罗斯深秋季节是非常寒冷的,什么也没有。当时的俄罗斯火车站空无一物,到了谁的家呢?是那个小火车站站长的家,然后这个私人医生扶着这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进了那个小火车站站长的家,这个小火车站站长看到来了个客人倒不奇怪,但看到这个老人的面孔,他像被雷电击中一样傻了,说:我这是做梦吗?为什么伟大的托尔斯泰到了我家里?这个老人是托尔斯泰。

那么现在说起来大家都清楚,托尔斯泰在他去世前的七天,突然有些非常奇怪的行为。他离家出走了,他离家出走和普通儿童不同啊,他还有私人医生,这是他出走的待遇。后来关于托尔斯泰的生平也好,研究俄罗斯文学等,关于他的出走,有种种的材料和佐证要说。

有一种最有价值的当然是来自他的太太,他太太叫索菲亚,这是一个著名的女人,本来她是托尔斯泰的女人,就已经名垂青史,但是她让晚年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她更加名垂青史。那么据索菲亚的说法,她说她和晚年的托尔斯泰相处不好,其中有个重要的原因,是有一个第三者,这第三者不是女人,大家不要往歪处想。

这是一个朋友,托尔斯泰把他看成像天使一样的人物,但他的家人把他看成魔鬼,或者是一个骗子,完全是个骗子。那么真正事情的起因是托尔斯泰晚年的日记,当时托尔斯泰意识到他晚年来日不长,他处理他的文稿时也是做了个非常奇怪的举动,他把他的文稿给了那位朋友而没有给他自己的家人。据说这是一个导火索。

据托尔斯泰太太的回忆,晚年的托尔斯泰和中年、青年的托尔斯泰完全不同。她的一个判断是他淘气,变得顽劣,而且是种孩子式的叛逆。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奇怪的是托尔斯泰的这一次出走是淘气的出走,这次出走酿成了非常非常严重的后果,七天以后,他就死在那个非常小的火车站,死在那一次旅途中。

我们今天要说的,恐怕就是被我这个故事所掩盖的事实。

我们可以把托尔斯泰这次出走看成一次迟来的出走,他不是去寻找死亡,在他生命的尽头他对世界依然是好奇的。也许即使没有妻子和那位“骗子朋友”的阴影,没有多少世俗的愤怒和烦恼,有的是一颗探索世界的好奇心。

我要说我们没有人记得人的一生中第一次打量世界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说呢?根据权威的医学观察,我们有很多对于人与世界的认识,关于眼睛反射这个世界的常识,有很多都是错误的,也许在文学中泛泛可及。

一个孩子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你看他眼睛模模糊糊的,他没有光感,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然后随着他自然的眼睛对光的适应与调节,他渐渐地能够看到所谓的这个婴儿世界。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管什么人对这个世界的第一记忆注定是要丢失的,这基本上可以说是永恒的模糊,是一种无法弥补的记忆缺憾。

苏童:我们都被童年生活所掌控

没有人能真实地回忆,所谓的婴儿时期对世界的第一次打量,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我们经常所谈论的,包括我今天正在谈的,所谓的童年回忆,其实都是跳过了第一次的。

第一记忆不是残缺不全的,就是后天追加的,要不然纯粹是一个虚构的产物。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一部分作家来说,他是一个延续童年好奇心的产物。

也许最令这一部分作家好奇的,是他自身对世界的第一记忆。他看见了什么,在潜意识里,作家便是通过虚构在弥补第一记忆的缺陷,谁都会注定要丢失的第一记忆。

那么一个婴儿看见了什么,它意味着一个作家看见了什么吗?寻回对世界的第一次打量,有意义吗?作者有必要那么相信自己的童年吗?借助不确切的童年经验,作家到底能获取什么?

我们可以说,童年生活是不稳定的,模模糊糊、摇摇晃晃。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就应该提供给读者一个稳定的、清晰的世界。读者那里需要答案的,作家那里不一定有,这其中隐藏着天生的矛盾。

当然,解决矛盾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作家们往往沉迷于一种奇特的创作思维:他不是从现实出发,而是从过去出发,在时空中大幅地后撤。或者说,他是从童年出发的,让记忆模棱两可。

那么说,这些作家,他们不相信现实,他们只是回头一望,带领读者跨越现实,一起去寻找。这是这一批作家对这一批读者神秘的指令。所以,这是一种可能:一个作家带领读者在最不可能的空间里抵达生活的真相。

余华的早期创作中,很明显地可以看到潜入童年的痕迹。我们可以发现,他曾经试图依赖儿童时期的视觉记忆,建立一个叙述角度。

有一段时间,我偶然看到余华在博客上回答一位读者问题时说到童年。他说,我们都被童年生活所掌控,童年决定了我们生活的方向。

我想补充的是,信任童年是一种人生态度,也可以是一种创作态度。我想说,童年生活通过文学这个管道,其实一直在我们身上延续,甚至成长。但是,它的意味,远远超出童年这两个字。

当你试图让时光倒流,借助这样一个倒流,重塑所谓一个儿童的目光的时候,你可以寻找到一种文学的、真实的敏锐,甚至是一种,我认为是一种哲学的敏锐。

托尔斯泰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我特别喜欢,多次引用的:

“所谓的一个作家写来写去,最终都要回到童年。”

当然我刚才所说的,他的生命,其实也是幼年时期的心灵出走,也是一次回到童年,回到过去时光。

摘自苏童在武汉大学的演讲《小说:追忆逝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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