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孩子们已经熟睡,我和老公在房间看《最后之舞》,这个曾经的篮球少年激动得一手汗。看着聚光灯打到乔丹飞起的侧影上,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哪个篮球少年不想在自己的人生中拥有这高光的一瞬。
没想到,接下来我经历了人生中高度紧张的几个小时。
看着电视,突然全身汗毛竖起
看片的时候我两手空闲,开始用右拇指反复按摩左手掌,听说这样对心脏有好处。因为两年前我有心肌缺血的毛病,近几个月以来,时时感觉胸闷和心慌,我觉得有可能是心脏的问题加重了,也许还出现了其他问题。
但你懂的,最近孩子一直不开学,我担心一旦开始正规检查治疗,多半需要背24小时动态心电图,甚至住院,这样的话孩子就不好交代了,所以就想等开学后再说。
按摩了一会儿,好像作用不明显,胸口还是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于是我干脆用右手手掌根放到左胸口轻轻打圈按压,心想按摩一下促进血液循环总归不是坏事。
电视上放的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按到第二轮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不对劲。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心口发凉发慌,感觉心脏吊在了嗓子眼,有一种极度惊恐的感觉,整个人突然喘不上气,手心脚心不停冒冷汗。
我弹坐起来,紧紧抓住老公的手,只说了一声“不好了”,就头脑空白,弯着腰大口喘气。
老公呆坐在旁边,任由我捏着手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办。
图丨pexels
心慌得找不到北,肯定是心脏病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心慌得找不到北,喘得像风机一样,接着整个人开始发抖。直觉告诉我,肯定是心脏病发作了。
我偏头跟老公说“得马上去医院”。老公跳下床,我进洗手间翻东西,记得那里曾经放着一瓶药,但是没有找到。我老公在客厅的药箱里乱翻,我说“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走”。
我穿外套、拿身份证、收背包,脑子很清醒,但全身发冷,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这时大约夜晚十一点。
到了地下车库,我独自爬上后座。车一定开得很快,但我没有感觉,只感到冷。老公不停回头看我。等出了小区,开上大路一会儿后,我感觉自己平静下来,也不抖了。我跟我老公说“我现在好一些了,不用开那么快”。
人平静下来,眼泪就来了。脑子里其实也没有想具体的什么事情,不觉得害怕,就觉得委屈。就这么哭了一会儿,看着我们的车过了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
手脚麻掉动不了,一定是脑梗
我问老公去哪个医院,老公说去平时最信赖那个三甲医院,我点点头。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突然头皮一麻,心里又开始发凉。我对老公说:“来不及了,又来了,我们得就近。”老公说好,去附近一个有卒中门诊的私立医院。
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凶猛。我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心是怎么跳的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在用力地大口呼吸,不然就要窒息,整个身体在剧烈颤抖。更糟糕的是,我面部上嘴唇以上的部分——脸、眼皮、脑门全部麻木掉了,完全不能动,只有下巴可以活动,所以还能说话。
接着,我的腿、上腹部、手臂和手指都开始发麻。我尖叫起来“我的腿麻掉了,我的手不会动啦”。老公开始闯起红灯来,一个接一个。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左手先开始,一个指头接一个指头地蜷了起来,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我处在一个非常怪异的状态里,失去了对大部分身体的控制,身体的各个部分一个接一个变得麻木,然后僵硬。但是头脑非常清醒,我没有恐惧,只有遗憾——有那么多事情才刚刚要开始啊,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我看着自己紧缩成一把的手指,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梗了。我将首先失去对左边身体的控制,然后呢?也许偏瘫,也许面临漫长的康复治疗,有可能我连急诊室都出不了。
图丨图虫创意
到底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中风
车子驶进了医院大门,我很想跟老公说“如果我进去抢救出不来了,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辛苦你了”。但是我没有,我记得自己说“如果我进去抢救了,记得赶快联系转三甲”。还是不甘心啊。
车门一开,老公把我抱进卒中门诊,大喊“医生医生”的似乎是我本人,医生围了过来,我老公跑去停车。
我既冷静又大声地喊“医生,我的脸动不了啦,我的手指也动不了啦,我是不是中风啦?!”医生很冷静,让护士带我去病床上做心电图还有其他检查,我拎着两个爪子自己走过去的。
我问他“我是心脏病发作还是中风了?”医生微笑着说:“你别太担心,我保证你没有中风。”我当时两个爪子蜷成那样,根本没有办法相信,但他的话莫名其妙地让我安心了一些。
接着,我躺在病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像案板上的鱼。女护士在我的右手扎了半天,说抽不出血来,来了个男护士似乎在左手抽成功了。
在我感觉抖得灵魂快出窍时,医生让护士给我注射安定。
针水进血管的时候凉凉的,有点痛,接着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之前一直嘈杂不已的周围突然变成了本该属于深夜的宁静,偶尔听见护士和医生说话的声音,还有旁边的心电监控仪的滴滴声。接下来被推去做头部CT,然后接着点滴。
我的脑子既清醒又抽离,能看到和思考所有的事情,但似乎撇去了令人欢喜或烦恼的情感因素。
而且心悸神奇地消失了,我捏了捏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也可以正常活动了。
一件既重要又平常的事
医生似乎在外面和我老公说了一会儿话,接着走进来跟我说:“你不是心脏病发作,也没有中风。你的血氧和心跳没有异常,头部CT也正常。你这是碱中毒,过度换气引起的。打完针水就可以回家了,之后还有治疗要做,但不是在我们这里,后继事项我已经告诉你先生了。”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我老公坐到了我床旁。他看看我,好像准备说一件既重要又平常的事,而我好像也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这件事就像口渴了应该喝水一样。
他说:“医生说你今晚这个症状是焦虑引起的,是焦虑症的一种表现,比较重的那种。所以这不是一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一段时间了。医生给我们推荐了三甲医院的一位心理科大夫,我们要一起去看看。”
其实刚才活动自己手指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是那么凶险的疾病,怎么会躺上病床后没有熨斗一样的心脏电击,没有刀叉交错般的手术器具伺候,只是一支安定下去就“正常”了。心脏病或是脑卒中不可能这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听完老公的话,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用交代后事,也暂时不用作身残志坚的准备了。
当然,我不是医盲,很清楚抑郁症、焦虑症或是强迫症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不过这次急诊一来让我卸下了一部分的心魔——至少身体能从物理上支持我去到另外一个战场;二来让我坦然面对真相——我一直觉得自己挺焦虑的,结果确实是挺焦虑的;三来既然这是一个叫得出名字的病,那就意味着我们有办法治,不是吗?再说了,成年人,谁不是多少带点伤啊。
再往后会是另外一个故事,不过我知道,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困境,勇气和自律都能够帮助我们,问题是我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少代价?我需要先把目标合理化,把健身规律化,善待自己才能善待爱人。长路漫漫,且行且加油吧!
我亲爱的朋友们,心慌是种病,但未必是我们以为的那种。抽时间检查身体,在排除心血管疾病的可能性之后,首先需要调整的是心态和生活方式,也许还需要一点儿药物的帮助。
就这样,在凌晨五点,我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地走出了医院,带着捡了一条命般的快乐,去吃了个以为再也吃不上的宵夜。
医生点评
杨婧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主治医师
从作者生动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推断她可能出现了惊恐障碍,属于急性焦虑发作的范畴。惊恐障碍的特点是严重焦虑的反复发作,主要表现包括突然发生的心悸、胸痛、哽咽感、头昏和非真实感。
比如作者感觉到的“心慌得找不到北”和“大口喘气”(对于心脏病,按摩手掌和胸口没有治疗作用)。“大口喘气”加上紧张焦虑的情绪,容易导致呼吸性碱中毒,表现为口周麻木、胸闷,甚至四肢抽搐等,也就是让作者怀疑自己“脑梗”的麻木和手指僵硬。
在身体不舒服的同时,几乎不可避免地继发害怕会死、失去控制或发疯的感觉,就像作者描述的“极度惊恐的感觉”和“来不及了,又来了”。
一次发作一般仅持续数分钟,但有时也会长一些,每个人的发作频率和病情变化可能有相当大的差异。
在第一次发作之后,常会出现预期性焦虑,也就是发作后会害怕再次发作。遇到类似第一次发作的情景前,会很紧张再“犯病”。实际上,焦虑不局限于任何特定的情景或某一类环境,因而疾病的发作难以预测。
惊恐障碍可见于多种精神疾病和躯体疾病,只有在排除这些疾病之后,才能考虑惊恐障碍的诊断。所以在临床中,我们常见到患者反复半夜打120去综合医院急诊看“心脏病”,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后,经医生建议来专科医院就诊。
焦虑是人类在进化过程形成的一种情绪,适度的焦虑有自我保护的作用,只有症状严重且影响社会功能才提示病理性焦虑。焦虑的出现提示我们要更好地注意日常的身心健康,有“神兽”在家的疫情期间,更要注意放松心情。
作者近几个月来都有胸闷、心慌不适,提示可能存在慢性焦虑或抑郁的情绪,应及时到综合医院复查躯体情况并到专科医院就诊。
后续希望作者精神科规律诊治,系统抗焦虑治疗,有条件最好应用系统心理治疗,望今后的每顿宵夜都吃得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Summer
编辑:代天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