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如何与时间相处
“您的订单即将超时,请及时处理。”
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冷冰冰的提醒像是汽车的尾气,飘散在空气中。
“你愿意为外卖小哥多等5分钟吗?”
我相信每个人都愿意善良,只是不愿意为平台的贪婪买单。大数据本来只是一个工具,可以优化路线、优化配单,可是当人在这个数据世界中,被当作有无限潜能的效率机器时,它便有恶的倾向了。
经过缜密的计算,它认为外卖小哥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于是他们不得不一次次被激发“飞人”的潜能:闯红灯,超车,逆行,甚至以生命为代价,去匹配大数据的标准。在一个优胜劣汰、随时补位的机制里,大家都只在乎整体的更快更强,却忽略了具体的人的牺牲。
只是被困在系统中的,又岂止是外卖小哥?那些点开外卖软件的人的时间齿轮是与外卖小哥紧密咬合的,当大家认定送餐时间可以从40分钟变成30分钟,一旦迟到便可以投诉、可以获得超时赔偿的时候,对晚一分钟的容忍度也就越来越低。
很多人会基于外卖的速度与精准,像排多米诺骨牌一样,将一天的事务严格安排在时间格子上。外卖小哥不会知道,他迟到的五分钟或许无意中推倒了另一个人的多米诺,导致了另一场崩溃的开始。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谁更可怜。
我们,都是被时间绑架的人。
时间的压迫感是无处不在的。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轻手轻脚踩过窗帘,人们便已经用脚步匆匆开启了这座城市的节奏。
去吃饭,不管是西餐还是中餐,都讲究快,稍微等得久一些,便有人喊着来不及了要退款;
看视频,年轻人已经习惯了倍速,1.5倍不够,还有2倍、3倍,甚至有更多人的追剧模式是只看某音的高潮剪辑;
学习也越来越追求速成,很少人抱着大部头的书籍啃了,十几分钟听完一本书、掌握某一个理论的快感,是会让人上瘾的;
去旅游,有规划成熟的网红景点路线,走马观花一般,一个还没看仔细,便急着去赶下一个,看什么不重要,换个地方拍照才是最要紧的;
就连孩子也难能逃脱时间的魔咒,钢琴、舞蹈、英语、奥数,别人家学了的,自己家必须一门不能落下。
……
我们好像成了时间里的困兽,一边焦虑一边追逐,一边追逐一边焦虑:想要更多的财富,想住更大的房子,想要更直接的快乐,想要争取更好的教育资源……
无休止的诱惑与目标就在前方啊,于是身体叫嚣着往前奔跑,不顾一切地去抓握、去拥有。
在这样的过程中,生命便好像成了实现目标的工具,成了交换成功的代价,成了社会这个巨大机器的零部件,却失去了它本身的自由与美丽。如美国作家梭罗所说,“人类已成了他们的工具的工具”。
人像是漂浮着的皮囊,陷入了时间的圈套里,离真实的生命越来越远。有谁知道,奔跑的尽头是什么?而在何处,可以安放我们失落的灵魂?
丰子恺说: 人生有三层楼,第一层是物质生活,第二层是精神生活,第三层是灵魂生活。
物质,是人生存的基础,但如果沉迷其中,人便成了物的奴隶。只有“不物于物”,不为物欲所驱使,才能享受生命的自由与尊严。
75年前,梭罗来到瓦尔登湖畔,自己动手建了一间小木屋,种豆锄草,钓鱼劈柴,以很少的钱维持生计,却获得了极大的精神的富足。并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瓦尔登湖》一书,风靡全球。
他说:我步入丛林, 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7年前,青年画家兼诗人张二冬花4000元在终南山买下一座老宅20年的使用权,过起了养狗喂鸡,开荒种地,写诗画画的隐居生活。
7年后,虽苦虽累,但他仍乐此不疲。在他看来,生命的美好便在于:这一生的时间都可由我任意支配,并会持续下去;有电影、音乐、书,有宣纸、毛笔,油画框;有鸡有鹅,有猫有狗;有山有云有风有太阳,有吃有喝有余粮……
摄影 | 张二冬
去年春天,在连轴转了一个月之后,朋友递交了离职申请,义无反顾离开上海,回老家做起了农夫。今年秋天,他寄过来亲手照料的苹果,咬一口,透心地甜。
他说,在踏实的生活节奏里,他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
“半农半X”或许是一种答案,它的真相便是摆脱对物质的追逐,让生活的节奏慢下来。就在跟一棵草,一朵花,一粒种子,一片土地的对话中,感受到当下的力量。这时身体与灵魂之间不再撕扯,没有对于过去的执着,也没有对于未来的焦虑,人便真切地感知到生命的圆满与自在。
而其本质便是,我们当如何与时间相处?
心灵导师埃克哈特提出了一个“小我”的概念,意思是大脑创造的一个虚假的自我。这个“小我”不停地追求物质世界的满足,如财富、成功、名望、技能等,来弥补内在的空虚。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让人永远处在恐惧和缺乏的状态之下,而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
击溃“小我”的唯一力量就是当下,就是此刻。因为过去也好,未来也好,都是时间的“幻象”,而只有“当下”是真实存在的,是握在我们手中的。
当我们不再逃离当下,专注于手中在做的事情本身、而不是它的结果时,在似乎浑然忘我的境界中——如孩童观察一只蚂蚁、如匠人贯注手中作品,我们便已破除了时间的迷雾,抵达了生命的真实与喜悦。而“小我”,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美国作家伊丽莎白·霍布斯一首小诗中所写的:
《高速公路上的慢舞蹈》
你在后面紧跟着我,
一千英里随我而动。
我按喇叭,你按回来。
我们将在下一个出口相会。
你递来飞吻,我递回去。
你发来唇语“我爱你”,映在我的后视镜里。
……
如果两个人只顾着开车到达终点,又怎么会有如此浪漫的互动呢?慢些走吧,美好就在此刻发生。
只是我们已经习惯沉溺于对过去的回忆、认同、悔恨,和对未来的希望、憧憬、忧虑中,回到当下似乎显得困难重重。
如梭罗、张二冬等,是通过外在环境的仪式感有所领悟;而有的人是通过与手作物的漫长接触,让自己慢下来;也有人是在蹦极、跳伞等极限运动中感受到生命一刻的真实;还有的人是在经历过濒死体验后,察觉到当下的意义;而乔布斯有一句这样的座右铭,“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你就会轻松自在”……
尽管所有的路都可以殊途同归,但“安住当下”在庞大的城市系统面前,似乎仍是一个单薄的假设,就像在车子倒下的瞬间,外卖小哥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疼痛,而只担心那碗撒掉的汤汁;在项目Deadline压到头顶的时候,依然有无数的人在喝着枸杞熬最深的夜……
我们可以期待社会的发展,商业的向善,最后回归到对于人的关怀。但在此之前,逃离这个系统,像张二冬一样回归山野,或许仍是最佳的选择。如果无法逃离,至少要有那么一些瞬间,让我们深入当下,而不至于离生命的本然太过遥远。
孟子说,“反求诸己”,改变的力量不在别处,只在我们自己身上。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开始思考了:属于你的当下,将在何处抵达呢?
不妨先来试一下吧,就在此刻,试着抛掉来来往往的杂念,跟张二冬一起,感知存在的意义:“当我意识到一切皆虚无的时候,才慢慢感受到存在——唯有“此刻”,此刻有光,此刻坐在炉子旁,此刻活着,此刻天空,划过一道魔法棒。”
摄影 | 张二冬
来源: 誰最中國